第1章 奇葩奇葩處處哀(1)(1 / 2)

生日與金婚的喜慶,結束時候沈卓然感到了微微的茫然: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也沒有因為待會兒散就不快樂地自找別扭的喜慶。為之喜慶的是積累,是成績,是路程漫漫,是越來越老嘍,嗚呼樂哉!其實呢,也是過往,告別,不複返,然而還頂得住。當初,從來沒有想到過,也沒有敢想象過,自己能與淑珍共慶五十年婚禮,那時候從來沒有想到過,也沒有敢想象,自己能健康地活到哪怕隻是六十三歲更不要說七十四歲了。斯大林威震寰宇,才活了七十幾?他難忘瘦弱多病的少年時代。如今,卻已經度過那麼多年頭,清清楚楚,足斤足兩,全部進入有去無回的曆史。回憶仍然溫暖繽紛哭哭笑笑,而永恒的極光,冷得灼人,亮得睜不開眼,略含幾分酸楚。

沒有想到自己能夠有今天的光景,像真行啊似的。歲月的長河其實沒有虧待他。他有了光景,然後緩緩的失落與深深的記住相互平衡,畢竟還是幸運。說來臉紅,出現了一個惡心的說法:成功人士。孫中山活了五十九歲,李白六十一歲,安徽省馬鞍山采石磯水中撈月仙去。蘇東坡與馬克思都是享年六十四歲多一點。王勃與李長吉則是僅僅二十多歲就拜別人世。愷撒大帝五十八,拿破侖五十一,秦始皇千古一帝四十九歲駕崩。英國軍情N處的尼爾·伍德則是四十一歲駕鶴西去。與他們相比,他姓沈的算個啥,何德何能,至今還活得這樣歡蹦亂跳?

他至少已經經曆了不止一次狂歡與興奮。歌曲如醉如癡,鼓掌騰雲駕霧,口號動地驚天,彩旗霞光萬道,集會沸騰燃燒,鐵樹開了花,啞巴說了話,奴隸挺起胸,惡霸伏了法,天翻身,地打滾,你還想幹什麼?

最近的一次興奮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處處機會,在在成事,夢夢皆圓。賣瓜子創業,爆米花大亨,闖紅燈成了經驗,花錢送禮開綠燈。解放再解放,轉變觀念一撥拉就中,笑語恭喜發財,呼喚突破鬆綁,是欲望的滿地,是轉變的大言,是起飛的嘈雜,是機遇的俯拾,是中心與基本點的布局,是新局麵出現,普天同慶、大快人心、喜上眉梢、奔走相告,又一個美好天真十載。

一輩子的重大經驗就是別高興過了頭,樂極生悲,福兮禍之所伏。果然在劫難逃,又有人陷入了困惑與迷失,幾乎重新拾起已經戒了二十一年的吸煙習慣,想買個意大利石楠木,或者厄瓜多爾輕木,或者百年鐵樹牌海柳煙嘴。

就像從前那樣,不僅有香煙而且有煙鬥,不僅有煙頭而且有翠玉嘴煙袋,不但有馬(莫)合煙而且有國粹內畫鼻煙壺。

他對淑珍說:“你的好運使我這一生轉危為安、轉弱為強、否極泰來、笑到最後、笑得挺好。你的穩重救助了我的機敏高速。我們已經年逾古稀,我們有精神也有物質,有熱情也有身體,有二代也有第三代,有級別職稱也有真本事,更有人緣……”他底下還說了一些兒童不宜的話,淑珍笑罵說:“別缺德嘍!”

他不願意再往下想,不願意再想後來的事。但是他堅信好有好報,壞有壞報,因果報應,絕對不爽。你可能不自覺,你可能至死糊塗蛋,解不開事兒,你沒有怨天尤人的理由。物極必反,月盈則虧……在那個快樂的金婚加壽辰晚上你口出狂言,你得意揚揚,幾乎是小人得誌。你也有當上了暴發戶的心態,甚至做出了九十大壽時候乘郵輪遊曆巴塞羅那、威尼斯與塞浦路斯的預告,你這就是得意忘形,是自取滅亡啊,難道不是?

是淑珍支持了你,陪伴了你,堅持了你,興旺了你,發達了你。從一九五七到一九七八,二十多年,所有的磨難都因淑珍的存在而不再是磨難,那隻是攜手共艱危的稀罕經曆,是小兒解悶的遊戲,是打入冷宮自己過家家,是人生相濡以沫的甘美,是相依為命的溫暖,是卻道天涼好個秋、人不堪其憂、俺也不改其樂的堅強與爽利。苦樂在我,淑珍在我,夫複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