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的心頭大石終於落了地。以後在眾多儒生的影響下,朱皇帝學會讀書習字,更是感覺到文化的魅力。同樣的一句話,讀書人說跟武夫說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感受。老朱更喜歡聽讀書人說,順耳!
老朱與讀書人走的近了,讓一群開國勳貴(基本是武夫)很不滿意,老子辛辛苦苦南征北戰打下的天下,憑什麼讓你們耍嘴皮子的臭老九管理呢?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這些武夫整天沒事就想了一個主意。一天又有人向重八告文人的狀,重八還是老一套政策,打天下靠武將,治理天下靠文人。來人就說:“您說得對,不過文人也不能太過於相信,否則就會上當。一般的文人的通病就是喜歡挖苦誹謗諷刺別人,還不讓你知道,以為他是在誇你,你還得樂得要死似的。你看那個張九四,一輩子寵待文人,要風有風,要雨得雨,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把個文人捧上了天,當了王得有個官名啊,於是拜托文人給自己起個好名字。文人們二話沒說,給他起名士誠。”重八說:“好啊,這名字多好。”那人又說:“錯了,上大當了!《孟子》上說‘士誠小人也’,如果你給這句話頓一下,不就可以讀成‘士誠,小人也’了嗎?(古時書本沒有標點符號,全靠所謂的大儒斷句。)這不就是在罵張士誠是小人嗎?可憐了個張士誠,被人罵了一輩子,居然還對那個起名字的文人感恩戴德地感謝呢。”朱皇帝絕對不能這麼輕易相信別人的話,要相信真理,於是找人查了一下,居然真有這句話。老朱當時就想,多虧自己提前看了一下,要不以後自己被人笑話了也不知道。朱元璋從那時候起,對文人的好感一掃而光,雖然那些文人給自己立下了汗馬之勞,仍然覺得不知道什麼時候那些自恃飽讀詩書、學富五車的人就會給自己整個什麼名堂出來,表麵上讓自己高興,其實背地裏是在罵自己。這種隔膜直接導致了朱元璋對於讀書人的憎恨,從此以後他每次翻閱臣下所上的表箋,就留了個心眼兒,更加仔細地雞蛋裏挑骨頭,凡是裏麵有影射嫌疑和讓自己鬧心的字眼,對不起啦,你讓我老人家不舒服了,我也隻好讓你腦袋搬家了。
前邊講了,老朱一直為自己的出身深感自卑,雖然那些文人已經幫自己美化了很多了,聽起來也比較順耳了,但是他們不是當事人,自然不能深刻了解老朱的心情。隻要一想自己當過和尚,還是種地的,就覺得渾身不舒服。雖然劉邦也是流氓無產者發家的,但是人家宣揚自己是赤帝和他媽媽媾和生下來的。重八可不想讓自己老母莫名其妙被某個神仙鬼怪雲雨一下。內心裏的那點自卑感總會在有人沒人的時候咕嘟咕嘟地冒出來折磨一下老朱原本就脆弱的神經,老朱總怕別人揭他老底,總覺得別人在背地裏笑話自己,這點老朱就不如人家阿Q哥,別人罵阿Q,阿Q說是“兒子罵老子”。
人在極度自卑的時候,很容易轉化為極端的自大、專橫,於是就會在看似完全沒有什麼妨礙他的地方給人家設絆兒,把人家的腦袋當成足球,強烈壓製別人,讓自己心理平衡。人家朱皇帝有權利,你敢在文字裏對我大不敬,我就會讓你祖宗八代都痛苦。
可以說這時候的老朱心裏已經變態了,這種變態的心理產生變態的文字獄。
其實文字獄說白了就是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完全在於自己的主觀解釋,老朱製造的一些文字獄很典型地具有這些特征。
著名詩人高啟應蘇州知府之請,為他的新房子寫了《上梁文》,結果就因為文中有“龍蟠虎踞”一詞被腰斬。狀元出身的翰林院修撰張信是皇太子們的老師,有一次他教皇子們寫字,隨手寫了杜甫的一句詩“舍下筍穿壁”讓眾皇太子臨摹,碰巧讓關心孩子學業前來巡視的朱元璋看見了,一口認定張信是借古諷今,嫌朝廷寒酸,怒罵道:“我如此氣勢磅礴的大明朝,你居然敢這麼諷刺我!”隨即下令將張信腰斬了。其實,這些文字是不是真有那麼嚴重的鄙視的意思,朱元璋心裏也沒底,但他總覺得所有文字的背後都有可能暗藏著數不清的挖苦、挪揄和譏諷。確有其事的,殺了活該;被冤殺的,權當是一種震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