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大漠飆風 第一章(1 / 3)

暮春的西疆籠罩在深藍的天空下,初升不久穿過山峰間隙透來的一縷縷陽光灑滿褐黃色的山穀,同時也將山穀中列陣士兵的鎧甲、頭盔、兵器折射出了無數凜冽、肅穆的寒光。這寒光正如列陣士兵投向西北方向的目光一樣,滿是犀利、冷峻甚至是殘酷。

周圍悄無聲息,隻有大小不一的各色旗幡在飄動。橫亙在他們左側的是綿延數百裏的天山餘脈巴裏坤山,右側是莫欽烏拉山南延隆起的褶皺。狹窄起伏的地形正好造就了山穀中這塊腹地。在他們視線前方不到兩裏的地方是一片自下而上開闊的草甸斜坡,目所能及的坡頂之上便是天空了。

枯黃的草甸接近山脊的地方橫向堆壘著一撮撮白色的石塊,大約每相距三十步就有一堆,一共十六堆;串聯在一起就成了一條線。在草甸中部的緩坡地帶,另外一組黑色的石頭也以同樣的方法和數量堆砌著。黑白兩條線隔開的縱向距離為一百步,再往草甸的下坡之處大約五十步的地帶【漢代一步六尺,一百步相當於現在139.2米】,樹立著一根根短小的鋋矛,上麵掛著紅色絹條。

山坡底部交錯布防著密密匝匝六尺以上的鐵蒺藜和鹿角,形成一個寬三丈有餘的屏障。在屏障後麵,堆放著一排幹枯的胡楊樹枝和蘆葦草垛,所有列陣士兵都在這條防護帶後麵嚴陣以待。

一名斥候騎馬立在草甸坡頂,正往西麵瞭望著。忽然,他掉轉馬頭飛快疾馳下來,沿著山穀的右側,繞過列陣士兵的陣地,一溜煙往後麵的騎兵陣中奔去,在一麵黑色大纛(dao)旗下勒馬停住。那麵旗幟上飄著一個黑色隸體的“竇”字,周邊畫著熊虎圖案,旗杆下結著一大束犛牛尾。

“稟報竇將軍,蒲類海方向,旌旗獵獵,人馬攢動而來”,那名斥候勒住韁繩,不等馬身完全站穩,便拱手稟報。

“可見呼衍王大旗?”一個身披魚鱗甲,頭戴青銅盔,身披紅色戰袍,留著短須的將領騎在一匹烏黑的駿馬上,表情嚴肅而威武。

“塵灰蔽日,未能分辨。唯見班司馬及其部眾正向山巔奔來,北虜大軍尾追其後。”

“傳令我軍休得鼓噪!”

“遵令!”

將軍手一揮,那名斥候立刻返身縱馬而去。這時,一名頭戴進賢冠,身披黑色風袍,年約五旬的人側麵並馬過來,表情顯得有些焦急,拱手說:“都尉大人,郭恂不才,有言相詢”。

“先生既有言,但說無妨。”

郭恂牽住馬韁繩,略微一頓,說:“某雖不諳行軍列陣、沙場將兵之道,卻也聞聽用兵應以因地製宜,靈活善變為上策。今日我漢軍設伏以待北虜,似守枯枝而待狡兔,倘若呼衍王未能入彀(gou),卻是為之奈何?”

都尉哈哈一笑:“今日破虜,事成與否在於誘敵之法。吾料班超必不負眾望。先生見疑,當在半個時辰內知分曉。”

郭恂捋了一把他那灰白色的山羊胡,遮住前額朝山巔望去。那裏除了斥候在謹慎地觀望,一切都安靜如常,悄無聲息,根本無法令人察覺山頭後邊正在發生什麼。在北邊高聳入雲的山峰下,盤旋著幾隻大型的兀鷲。它們像是北匈奴人派遣過來的前哨。他瞥了幾眼,依然表示了他的憂慮。

“班超本一蘭台令史,今假以司馬之職,素無疆場馳騁之役,恐難以成事耳!”

“郭從事又何曾入得疆場?”旁邊另外一個中年將領反問道,口氣有點譏諷。

郭恂一怔,撇過頭來。“老夫乃一文吏,雖不曾用兵沙場,卻也親臨多次,雖不如耿忠將軍行伍多年,卻也比蘭台小吏曆練得多。”

耿忠輕聲笑了一下,說:“竇將軍久習邊事,常以知人善任為部下所稱道。當此破虜之際,上下應同心戮力,不必用人而疑惑!”

他們的主將沉默了一下說:“先生不必多慮!旬日以來,班超大有勇銳,並以沉靜行事;此乃軍吏共識。況謀劃既定,非緊要時機,安能變通?”

郭恂告誡道:“此役乃中興以來首戰。若北虜僥幸謀得先機,則大勢去矣!”

耿忠對他這句話露出一絲無奈的表情。他側頭看了看他們的主將。那幾隻高空盤旋的兀鷲突然有一隻俯衝下來,在山穀中環繞一圈,掠過前方列陣士兵的頭頂後,又飛向高空。

他們的主將掃視了一圈,說道:“我竇固乃皇帝所拜奉車都尉,此戰出酒泉,入天山,若失利,甘受貶!”他接著用馬鞭指向前方,“此處伏圈猶如囊中獲獵;四千餘玄甲卒皆為虎牙營陷陣之士,由段魁都尉統領,北虜雖悍,何足懼哉?先生若是勞累,可去後方觀戰。”

郭恂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在下僅是多句話,決計與否全在兩位大人。”說完打馬朝著騎兵縱隊後麵怏怏而去了。

竇固把目光重新移到草甸斜坡的頂端。他派出的三名健碩的斥候分別騎著馬佇立在坡頂的三個方位上,密切關注著班超那支誘敵的漢軍騎兵動向。當他們看到西南方大約五、六裏之外,人馬滾滾,塵土飛揚時,立即有其中一人回馬稟報。

自從二十五年前南匈奴人歸附漢朝成為藩屬後,漢人就習慣把盤踞在漠北一帶的匈奴人稱作“北虜”。他們在北方草原休養生息了數十年,等到勢力逐漸擴大後,便再次開始沿襲他們先祖的做法,不斷抄掠和襲擊漢朝廷的邊郡,以至於河西城門晝閉。到了漢明帝執政時,終於組織了這次大規模的軍事征討。但這畢竟是漢朝自武帝時代李陵出征以後對匈奴人最大的一次軍事行動,勝算多少,幾乎無人能夠預測。

竇固雖然胸有成竹,但在他的戎馬生涯中,這也是第一次正麵與匈奴人交鋒。戰場上越是安靜,背後透露的殺機就越是濃烈。他不免心坎直跳,抬頭仰望蒼天,心裏默默做著禱告。

另一邊的山坳盆地上,班超正帶領著一支兩千多人的漢軍騎兵疾弛,緊跟他的是一個肩扛絳紅色豹頭幡的號旗手。

班超身披棗紅色戰袍,方臉濃眉,臉頰長滿虯須,手握一把環首刀,不斷回頭往後看。他身後大約一裏之外,來自天山以北巴裏坤大草原一支龐大而凶悍的遊牧騎兵正以驚人的速度緊緊追趕著。土黃色的山麓連接一座座瑩白色的雪峰在他們旁邊一一掠過。

在大片大片被揚起的塵灰中,忽隱忽現地一麵白色大旗在快速移動,上麵印有匈奴王族呼衍氏太陽圖騰的符號。在這麵大旗的背後,還有數不清的較小的旗幡也在飄動。而更多身穿毛裘鎧甲、頭戴羽翎氈帽、揮舞彎刀、大聲吆喝的匈奴騎士則在各類旌旗的掩襯下奮力疾奔。無數的鐵蹄正以迅雷之勢瘋狂地踐踏著這塊古老而又神秘的土地。

順著地勢的起伏變換以及左側山脊勾勒出來的奔跑方向,漢軍騎兵開始分作兩股隊形隨著號旗手繼續奔馳。一股朝著東北方向,在綿延展開的山巒緩坡上飛馳;另一股則突然掉了一個大彎,往正北方向繞著右側光禿禿的沙山而去。【此沙山現在名叫“鳴沙山”,距巴裏坤縣城約48公裏。】與此同時,匈奴騎兵也分作兩股尾隨追來。

沙山成一個弧形,繞過之後方向又指向了東麵。前方一條河流橫在麵前。河水不深,但河床淤積著泥沙。大批漢軍騎兵雖然能夠從容度過,但速度還是慢了下來。

班超勒馬停在岸邊,大聲催促著屬下盡快渡河。

後麵的匈奴騎兵依然在奮力追趕。追在最前麵的騎士是一個留多股發辮的軍官,他度量著距離,在馬上不斷張弓搭箭,兩邊的追隨者也都紛紛拉弦,就象圍獵一樣,每射中一個目標,就引得這群人口哨連天。十幾個漢軍騎兵渡河剛過一半,就中箭落馬了。

一看到倒下的漢軍士兵,匈奴士兵立刻下馬揮刀斬首,並將頭顱栓在馬背後麵作為殺敵的榮耀,然後再次跳上馬飛躍而去。

班超帶領壓陣的兩個百人騎兵隊是最後渡河的。剛剛上岸,匈奴騎兵也已經飛馳到了對岸。班超掉轉馬頭,向左右喊道:“秦雄,高讚,飛鉤軍側擊。”

兩名軍侯向後一招手,立刻有百十個騎兵左右排開,從馬背鞍座的皮櫜(gao)袋裏抽出羽箭,拉弓搭弦射出。頓時,才涉水的幾十個匈奴騎兵一下子滾鞍落馬。後繼者稍微頓挫了一下,但隨著後麵大批的騎兵趕到,他們的勇氣又繼續發揮了出來。漢軍來不及射箭,隻好用八尺以上的長柄鉤芒戟迎戰。

秦雄、高讚大聲吆喝著,帶領他們的百人飛鉤軍反撲渡過河的匈奴騎兵,但畢竟人數不占優勢,也不敢戀戰,並未給對方構成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