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鈴鐺聲從他們身後傳來,那是掛在騾子身上的鈴鐺聲。有人把騾子帶到鬥牛場上。騾子身上被人拴上了死牛。

在圍欄和觀眾席之間有個通道,剛剛助手們都在那兒看鬥牛喜劇,他們現在已經走到了馬場上,聚在馬場的燈光下談論著什麼。其中有一個長得英俊的小夥子,他身上穿著一件混著銀橘兩色的衣服,他麵帶笑容地走到馬努埃爾跟前。

“你好,我叫赫爾南德茲。”他說著向馬努埃爾伸出手來。

兩人的手握了握。

“我們今晚要鬥的根本不像牛,像一頭大象。”男孩說著,看起來很興奮。

“是的,是頭帶牛角的大塊頭。”馬努埃爾讚同道。

“最壞的簽被你抽去了。”男孩說道。

“沒關係,個頭大好啊,這樣窮人就可以分到更多的肉了。”馬努埃爾說道。

“那位你是從哪兒找來的?”赫爾南德茲笑嗬嗬地問道。

“他是個老手了。助手們該排隊了,你去告訴他們,我到那邊看看我的人都有哪些。”馬努埃爾說道。

“你那些助手都很好。”赫爾南德茲說道。他在午夜場已經鬥過兩次了,就新德裏這一地區來講,他已經擁有了一些支持者,因此他的心情相當不錯。鬥牛還有幾分鍾就開始了,想到這兒他就很開心。

“長矛手呢,他在哪兒?”馬努埃爾說。

“他們都去了後麵的牲畜欄,正在搶好馬呢。”赫爾南德茲笑盈盈地說。騾子衝進馬場,皮鞭啪啪作響,難以入耳的鈴鐺聲也傳了出來,沙地被小公牛拖出一道痕跡來。

他們的隊伍都排好了,公牛被拽走之後,他們就能入場了。

在隊伍的最前麵站著的是馬努埃爾和赫爾南德茲,後麵則是那些年輕的助手。助手們的胳膊上都掛著沉甸甸的披風。四名長矛手騎馬挺立在後麵那昏暗的牲畜欄裏,他們的手裏都拿著帶鋼尖的長矛。

“雷塔納今天真奇怪,燈光弄得這麼弱,我們根本就看不清馬。”一個長矛手說。

“這些馬這麼瘦,我們看不清心裏會好受些,他肯定是這樣想的。”另一個長矛手說道。

“我騎的這家夥,也就是讓我的腳離開地麵而已。”第一個說話的人又說道。

“挺好,怎麼也是匹馬啊。”

“是啊,怎麼都算匹馬。”

他們在黑暗中騎在瘦弱不堪的馬上聊著。

祖裏托聽了這話沒說什麼。在這批馬裏,他騎的馬算是好的了,他之前在馬廄裏轉了幾圈,這匹馬他試過,還行。他拉了拉馬橛子,還用馬刺踢,這匹馬都做出了反應。馬右眼的繃帶被他拽了下來,馬耳上有一條綁得很緊的繩子,他也剪了下來。這匹馬長得結實,腳步穩健,對他來說,這樣就夠了。他打算整場都騎著這匹馬。他騎上這匹壯實的馬,坐在填滿東西的馬鞍上,腦海裏湧現一幅幅賽場上他用長矛刺牛的場景,盡管身邊的幾個長矛手在說話,可那聲音進不了他的耳朵。

在三個雜役前站著兩個劍手,他們的胳膊上都整齊地掛著披風,馬努埃爾的腦子裏想著他後麵那三個小夥子。他們三個都是馬德裏人,與赫爾南德茲同齡,都在十九歲左右,三個人裏有一個是吉普賽人,一副冰冷嚴肅的表情,黑黑的皮膚,這個小夥子他很喜歡。他向後轉去。

“嘿!你叫什麼?”他問著那個吉普賽男孩。

“我叫富恩提斯。”吉普賽人說。

“嗯,是個好名字。”馬努埃爾說。

吉普賽人露齒微笑著。

“一會公牛被放出來時,你上去引它跑上幾圈。”馬努埃爾說道。

“嗯,好的。”吉普賽人說。此時,他表情嚴肅地思考著,想著一會他要怎樣去吸引牛。

“哦,它出來了。”馬努埃爾向赫爾南德茲說道。

“好,我們走吧。”

於是,在音樂聲中他們昂首挺胸地向沙場邁進,隨意地揮舞著右手,弧光燈的光線照在他們身上。鬥牛隊跟著登場了,騎著馬的長矛手、鬥牛場的雜役、叮叮當當的騾子隨後出現。隨著赫爾南德茲進入鬥牛場,觀眾的鼓掌聲、歡呼聲開始響了起來。他們看著前方,顯得很驕傲,在前進中向觀眾揮手,表達謝意。

他們在主席的前麵停了下來,向其深鞠一躬,之後隊伍就散開來,找到自己的位置做準備。鬥牛士在圍欄邊把厚重的披風脫下,把輕便的鬥牛披風穿上。騾子被牽出了鬥牛場,長矛手們騎著馬在全場跑著,有兩個人從他們來時的門走了,雜役在弄著沙地,他們要把地弄得平整些。

雷塔納的代理人給他倒了一杯水,他拿起水喝了下去,這個代理人同時還是他的負責人,會幫他拿劍什麼的。赫爾南德茲在與自己的負責人說完話,就向他走來。

“孩子,不錯啊,很受歡迎。”馬努埃爾說道,向他表示祝賀。

“嗯,他們挺喜歡我的。”赫爾南德茲喜滋滋地說道。

“就像婚禮,跟何塞列托①和貝爾蒙特②差不多呢。”一個拿著劍的人說道。

祖裏托騎在馬上活像一個巨大的騎馬人雕像,他就這樣在場地走著。他在遠處正對著牛欄的位置停了下來,調過馬頭,再過一會,公牛就會從他正對麵出來。牛欄在弧光燈的照射下有些怪異。他一般都是在陽光充足的午後刺牛,這樣就能多賺一點。在這樣的弧光燈下工作令他很不舒服,他祈禱著能盡快開始。

馬努埃爾朝他的方向走了過來。

“馬諾斯,刺它,刺倒它。”馬努埃爾說。

“你放心,我會的。看著吧,看我不把它刺得跳起來,讓它隻能逃到場外去。”祖裏托朝沙地啐了一口,說道。

“馬諾斯,我會全力以赴的。”馬努埃爾說道。

“我也會,怎麼還不出來啊?”祖裏托說道。

“馬上就出來了。”馬努埃爾說道。

祖裏托在馬上端坐著,腳在盒狀的馬鐙上套著,他用那穿著鹿皮鎧甲的粗壯雙腿緊緊地夾著馬腹,他的左手抓韁繩,右手拿長矛,帽子又寬又大,他拉低帽子邊沿來遮住燈光的照射。他遠望著牛欄,用手怕了幾下抖動的馬耳。

牛欄紅色的門向外敞開了。在開門的瞬間,祖裏托就盯向遠處牛欄的空蕩的通道。公牛從通道裏迅猛地衝了出來,停在燈光下,滑動了一下四肢後,很快就迅速而矯健地奔了過來。在它狂奔時隻能聽見它粗大鼻孔的呼氣聲。它在滿是黑暗的牛欄裏待了很久,終於得到自由,它興奮極了。

《先驅報》的儲備鬥牛評論員坐在觀眾席的第一排,他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些厭煩,彎著腰,低著頭,在膝蓋前方的水泥牆上寫著字:“它叫岡巴涅洛,黑種,它憤怒地跑入場中,速度達到每小時90英裏。”馬努埃爾依靠在場邊的圍欄上,看著奔跑的公牛,舞動著手臂。吉普賽人揚著披風跑了出來,公牛向披風全速跑去。它的腦袋低垂著,尾巴高高地翹了起來。吉普賽人以“之”字形奔跑著。公牛看到了經過的人,就不再追逐披風,而是向他奔去。吉普賽人開始了瘋狂地奔跑,他在公牛即將撞上那紅色的木板圍欄時極快地躲開了。公牛狠狠地撞了兩回,但都撞到了圍欄上。此時,《先驅報》的評論員點了一根雪茄,抽了起來,然後把那根火柴扔向公牛,在筆記本上繼續寫著:公牛身體巨大,牛角也十分鋒利,這些正是花錢看比賽的消費者所喜愛看到的,公牛用行動顯示了它對鬥牛士領地的占有欲。

公牛在拚命撞圍欄,這時馬努埃爾已經走到了沙地上。他用眼睛的餘光看向祖裏托,發現他騎著白馬正在圍欄附近站著,他所站的位置是圓形鬥牛場左側約四分之一處。馬努埃爾把他的披風舉到胸口前方,向公牛喊道:“嘿!嘿……”公牛把對著圍欄的頭轉了過來,變成身體的後部抵著圍欄,它好像是要以此來發力衝擊。它刹那間就向披風奔了過去,頭向披風頂去。這時馬努埃爾轉動腳跟躲到了一邊,他又把披風抬到了胸前,向它挑釁著。每次揮舞過後,他都會重新舉著披風站到公牛的對麵。隨著公牛的每次進攻,他都會轉動腳跟閃過。觀眾的歡呼隨著他每次揮舞的披風響起。

他一連舞動了四次披風,公牛也發動了四次攻擊,每一次他都舉得很高,公牛次次都被這浪潮般翻滾的披風所吸引,發動攻擊。他舞動過五次後就把披風放在了屁股的位置,腳跟轉動起來,舞動的披風簡直就是芭蕾舞演員的裙子,而公牛似乎變成了一條腰帶,跟著轉繞著。他想讓公牛麵對騎白馬的祖裏托,於是向一邊閃去。公牛走到前麵停了下來,穩健地站在那兒。馬與公牛正麵相對了,馬的兩隻耳朵彎向前方,嘴唇不停地抖動著。祖裏托把帽子壓到眼睛上方,向前傾斜著身體,長矛在右腋下夾著,向下傾斜著長矛的前半部分,用那尖尖的三角鐵指向公牛。

《先驅報》的評論員邊抽煙邊看著牛,手裏寫著:馬諾洛這個老鬥牛士表演一套觀眾喜愛的動作,他結束時的動作有些貝爾蒙特的味道,獲得了觀眾的掌聲,接下來就是騎士刺牛的部分了。

坐在馬上的祖裏托在目測公牛和長矛尖的距離。公牛在他看向地麵時終於鼓足了力氣,它直視著馬胸衝來。它衝到馬的麵前低頭用角去挑馬,這時祖裏托舉起長矛,用長矛尖向公牛那鼓起的結實的肩膀插去,把全身的力量都灌輸到長矛上,狠狠地刺入,他同時用左手拉韁繩使白馬的前蹄騰空而起,把馬向右調頭,與此同時,用力向下推動長矛,這樣牛角就從馬腹下穿過,讓馬躲過危險,馬蹄已經落在地上,身體顫抖著。公牛看到赫爾南德茲手裏拿著披風,就向他衝了過去,尾巴掃過馬胸。

赫爾南德茲為了把牛引向別處,就向另外一名長矛手奔了過去。他舞動披風把它引到長矛手的對麵,自己向一邊撤去。公牛發現馬後就立刻衝了過去。這個長矛手沒有刺中公牛,隻是從它的背上劃過,馬被它的攻擊驚得跳了起來,長矛手把右腳抬起使身體向左側倒去,離開馬鞍有一半的距離,讓馬擋住前方的公牛。牛角刺入馬的身體把它挑了起來,馬被狠狠地摔了下去。長矛手用靴子踢開馬,得以脫身。他躺在地上等人來拉他,那時他才能站起來。

馬努埃爾看見長矛手很安全,也就沒急著過去,任憑公牛對倒在地上的馬進行攻擊。這樣的長矛手就應該經曆一下這種場麵,使他有憂患意識,這樣很好,下次他就不會再這樣笨了,能堅持的時間會長些。這些人素質太差了!他朝祖裏托看去,祖裏托正騎著馬挺立在圍欄邊的沙地上,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