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3)

一雙勻稱的長腿穿著黑色皮靴,跨越濃密的草叢;她神色緊張,一雙眼仔仔細細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步步為營地向前邁進。

遠遠地,小山坡上也站著另一名女孩,她似乎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可能因為站得太久,以至全身僵硬得彷若一塊岩石。

她們倆終於麵對麵地站著。

沒有不安、沒有歉意,有的隻是憤世嫉俗的眼神和奔竄在兩人之間的凝肅氣氛。短短一公尺的距離卻有如南北極般的差距;一夕之間,她們之間維持了十多年的深厚友誼已經蕩然無存。

靜默了半晌才有人開口。

“你千方百計要找我,現在我來了,你想說什麼,就快點開口,我不想跟你耗在這裏,浪費我寶貴的時間!”尚可茵挺起胸膛傲然地道。

艾曉語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開口問道:“我的冰鞋是你動的手腳?”縱然傷害已成為不可抹滅的事實,但她仍然希望她給的答案是否定的。

“是我!”

冷冷的兩個字打碎了艾曉語的期盼。她閉了閉眼,喑啞地繼續問:“那小皓的死,真的也是因為你?”

“嶽小皓那種人渣本來就死有餘辜!他根本不是個東西,他該死!他不值得任何人為他掉一滴淚;尤其是你,你最有資格痛罵他,但你現在還為他傷心什麼?求證什麼?”尚可茵失聲地咒罵著。

艾曉語簡直不敢相信這個站在自己麵前的女人就是她所認識的尚可茵。這麼久的日子以來,她居然從沒有發現她的性格裏蘊藏著如此偏激的一麵。

“你沒有問題了嗎?”尚可茵的雙眼閃著陰沈的光芒,她癡癡地笑了起來。“那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了,也好滿足你的奸奇心。你要不要聽聽我們那位最有愛心的院長是怎麼死的?”

“不要說了!我不想聽!你什麼都不要再說了!”艾曉語搗住耳朵,不願再聽下去,隻是喃喃地問著她:“為什麼?為什麼?”她是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姊妹,也是她最信任的好朋友,為什麼轉眼間成了凶狠毒辣的惡魔,主導著一件又一件的可怕悲劇?她真的不明白,她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尚可茵的聲音如悲嗚的夜風般尖銳無比。“不為什麼!我隻是想讓我的人生過得絢爛一點罷了。”

“你用別人無辜的生命來建構你自己的人生?你這種做法對嗎?你有沒有想過這會傷害多少人?”

“是嗎?”尚可茵斜睨她一眼,道:“那你教我該怎麼做?艾曉語,你知道嗎?其實,這所有的悲劇會發生,完全拜你所賜;如果不是那場車禍,要不是因為我要救你,就不會傷了自己的腿,事情也不會演變到這種地步。”她瞪視著她,說:“發生在我身上的一連串噩運全是由那個時候開始!資格賽上我失去參賽的代表權,好不容易才爭取到遞補的機會,卻又讓醫生判定我的腳踝長了要命的腫瘤,我根本就沒有辦法再繼續溜冰,還得去麵對結束溜冰生涯的打擊,這種由天堂趺落到地獄的痛苦你嚐過嗎?我擔心、我害怕、我茫然無措,卻沒有人可以幫助我,眼看著我將一無所有,十多年的心血即將毀於一旦,這種痛苦你明白嗎?不!你不會懂的——你根本不懂!”她情緒激動,歇斯底裏地狂叫起來。

“你為什麼從來不告訴我?這些事情你可以跟我說呀!但你為什麼總是要把悲傷隱藏在自己的內心深處,而在我麵前永遠表現出一副很堅強的樣子?為什麼你的懦弱就不能讓我知道?”

“就算讓你知道,又能挽回什麼?讓你同情我?讓你可憐我?不用了!這些言語上的安慰對我來說一點幫助也沒有,我同樣得不到我想要的一切。”她咬牙切齒地說道。

“我簡直不敢相信,現在站在我麵前的是那個充滿自信和理性的尚可茵!現在的你,腦子裏裝滿了偏激思想,我認識的尚可茵不是這個樣子的!”

“沒錯!你心目中的尚可茵總是照顧著你,總是把你當成親姊妹的疼愛你。這些年來,我一直是走在你的前頭扶持著你,但命運之神卻總是特別眷顧你;資格賽上你奪得第一名,一夕之間你成了家喻戶曉的明星,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成了全國的希望;而我呢?我什麼都不是!還得靠人家棄權才輪得到我去參賽。而世界杯的比賽,要是沒有那個刀片的幫忙,一定又是你最出鋒頭。我苦心經營的溜冰事業總是搖搖欲墜,我總是沒有你幸運,為什麼?到後來,我居然又發現我連身世也比不上你;我至今仍然是個不知來路的野孩子,我的父母有可能處在見不得光的角落裏苟延殘喘的過日子,所以他們到現在都不敢來認我,而你呢?你卻有個富甲一方、有錢有勢的老爸!還有,你的父親是那麼心急如焚地四處打探你的消息,急著要認你回去!我真的不懂,上天為什麼要對我這麼不公平?為什麼?”尚可茵自憐自艾地慘笑起來。

“陸騰真的是我的父親?”艾曉語顫抖地問。

“沒錯!”忿恨如漣漪般地在她心海裏不斷擴大,不斷吞噬著她的良知。“告訴你實情也無妨,不過你也不必興奮得太早,院長死了、嶽小皓也死了,世上再也沒有人可以證明翡翠玉佛是屬於你艾曉語的東西。我真的很感謝院長,是她特別交代你要保密,不要隨便透露出你擁有玉佛的秘密,沒想到卻因此而幫了我一個大忙。現在所有知道事實真相的人都已死無對證,再加上遭人冒充的打擊,陸騰說什麼也不會輕易相信你的。”她得意洋洋地道:“最重要的是,我又對陸騰編了個故事,我告訴他,他的女兒早就死了,這世界上根本沒有陸嬿兒這個人的存在,而他居然相信了。這麼一來,誰也不知道艾曉語就是陸嬿兒。”她放肆地狂笑起來,說:“我得不到的東西,我也不許你擁有。”

凶戾的氣息彌漫在寧謐的空間,也夾雜在她醜惡的瘋狂笑聲裏。

“你太天真了,你以為你真的做到了天衣無縫、任你操控嗎?”邵南星突然無聲無息地從土丘旁冒出來,他左手還扶著一名顫巍巍的老人家——陸騰。

尚可茵臉色倏然一變,對著艾曉語咆哮道:“我遵守諾言一個人前來,你卻不守承諾!哼!沒想到連最單純的艾曉語也會耍心機,果真是近墨者黑,邵南星的那套你全學會了!”

“我沒有——”艾曉語的確是信守諾言隻身前來。

“事實都擺在眼前,你不必解釋,反正也無所謂了。”她突然從皮包裏掏出一把設計精巧,但火力驚人的手槍來。“別以為你們人多就可以嚇倒我,沒這麼容易!誰也別想抓住我。”她節節後退,見邵南星毫無動手之意,便迅速地離開了。

艾曉語訝異地看著邵南星和站在他身邊一直張著嘴,卻發不出一句話的老人——那是一張仿彿曾在夢裏出現過的麵容。

邵南星對著一頭霧水的艾曉語解釋道:“我知道你對尚可茵仍存有深厚的情誼,不到緊要關頭,你是絕不可能透露她的行蹤,所以我隻好在你宿舍的電話裏裝設竊聽器,這才知道你約她在這裏見麵,而且我也帶陸伯伯來了。”

雖間隔十五年再次重逢,但血濃於水,陸騰不需要憑證,一眼就能認定眼前的女孩才是他的親生女兒。之前,他根本是因為興奮過度,以致完全失去了理智,才會輕信尚可茵,也才會釀成這許多的悲劇,現在的他已失去了上前去擁抱她的力氣。

一幕幕的回憶如洶湧波濤般直搗她內心深處,一點一滴地喚回她失落已久的塵封記憶——母親那雙含恨的眼、她們被惡人追逐著,和所有抓不住的模糊往事,如影片倒帶般重回她的腦海中。

那些總是在她腦海裏盤旋、讓她不得安穩的夢境竟不是虛幻.而是曾經真實發生過的事實。

艾曉語蜷縮著身體,慢慢地跪倒下去,痛徹心肺的直嚷著:“媽咪——媽咪她——爹地!媽咪她在山上——她死了——她在山上啊——”

“小嬿兒——”陸騰再也忍不住的撲向前去,緊緊擁抱住她。

“爹地!你快去救媽咪啊——好多、好多人——他們抓了我和嫣咪——我們好不容易才偷跑出來——但是——但是他們還是不放過——一直追著我們——媽咪中彈了——爹地——你快去救媽咪!去救她呀——”她語無倫次的,神智昏亂地停留在令她最難忘懷的時空裏,不斷地向陸騰求助。

“小嬿兒,事情都過去了,你醒醒!都已經過去十五年了,我們來不及了——來不及去救你媽咪了。都怪爹地不好!是爹地的錯,爹地不能好好保護你們,都是爹地的錯!”陸騰大聲地喊著,更是自責不已,懊悔的眼淚早已奪眶而出。

他的深深悲切震醒了陷於渾沌中的艾曉語,她呆呆地望著那張被痛苦折磨過的削瘦臉龐,她記憶中那英朗的父親總是神采奕奕,而如今的他竟是如此蒼老。她憐惜地撫觸陸騰的臉龐,喃喃地道:

“這些年來,您是怎麼過的?您從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在我印象中您一直是俊朗無比、神采飛揚的,我更從來沒見過您掉過一滴淚,這十五年來您到底是怎麼過的?怎麼過的?”她心疼自己的父親,這些年他一定過得很悲慘。

“孩子,那些都不要緊了!所有的痛苦都已經成為過去,我現在找到你了,以往的辛苦全都有了代價,一切都無所謂——無所謂了——”父女倆緊緊的相擁。

在這令人感動的一刻,邵南星也不禁熱淚盈眶,鼓掌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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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怎麼說?”尚可茵從背後環抱住古天涯,憂心忡忡地問。

而他卻全身僵硬地立在電話機前,似乎在深思,眉頭糾結成一團,臉色難看至極。

見他不發一語,尚可茵更慌了,急切地問道:“他們不會這麼不講理吧?再怎麼說,你也曾經為日月教立下無數的汗馬功勞,他們該不會因為這一次的失手,就把你以前的功績全部抹煞掉,完全沒有商榷的餘地吧?”尚可茵心騖肉跳地,把他摟得更緊了。

“正因為他們還念在我曾經為日月教立下功勞,所以藍色火焰才破例再給我一次機會。”他冶冷地道:“最後的一次機會。”。

尚可茵的臉色也跟他一樣難看。從古天涯口中,她很清楚曰月教的行事法則,既然下達最後通牒,而且還是由日月教的第二號神秘人物藍色火焰所下的命令,那就代表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這支神秘的教派所下的每一項指令是日月數眾徒所無法違抗的,如果這次再沒有成功,那後果就真的是隻有死了!

“天涯,我們可不可以……”尚可茵靠在他的背上,似乎有所顧忌,得深深吸一口氣才敢微弱地道:“天涯,我們一塊兒離開台灣,不要再去管名單的事,也不要再管日月教的命令!我們離開,走得遠遠地,到一個完全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去,你說好不好?”

古天涯反過身來,麵對著她。“你怎麼會有這種念頭?難道你也認為我會輪嗎?”

“我——”尚可茵無言以對。她能說她真的是怕他輸嗎?古天涯的驕傲她很清楚;他雖然足智多謀,但卻也是最不服輸的一個人,如果她說出實話,他更是不可能會離開的。

“你現在也開始懷疑我的能力,也認為我贏不了邵南星,所以你才會叫我離開這裏的,對不對?”他麵無表情地對她說著,一時之間,她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什麼意思。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失望得直搖頭,轉過身,再一次背對著她,自嘲地道:“想不到連你也對我沒信心。”

“我不是懷疑你的能力,隻不過——”

“隻不過你怕下一次我又會再度失敗,而到那時候你也得陪著我一起死,所以你害怕了、想逃了,對不對?”

尚可茵氣得渾身發抖,嚷道:“你不可以冤枉我!我發誓,如果我尚可茵真有棄你而去之心,我會遭天打雷劈,我會不——”

古天涯用嘴唇封住她的嘴,阻止她繼續說下去。過了好久,兩人才不舍地慢慢分開,他輕拂著她的秀發,無限依戀地說道:“你總是讓我感動。”

“我不許你以後再說這種傷人的話。”尚可茵怨懟地道。

古天涯揚揚眉,倨傲的點點頭。

尚可茵點了一根菸,狠狠地抽上一口,想讓心中所有的煩躁隨著嫋嫋煙霧消散開去。“你真的沒想過要離開?”

“離不開的!一旦投身日月教,就代表你永遠都是日月教的人。日月教最容不得部屬背叛,就算跑得了一時,也躲不過一世,當年入教時我就有這種認知了;更何況,我也舍不得離開,奮鬥了整整十五年,我才能在日月教裏占有一席之地,除了藍色火焰和金色火焰外,其他人我根本不放在眼裏,現在我隻要再把名單拿到手,我的地位就會更加鞏固,誰敢不懼我三分?”

“都怪我不好!眼看名單就快到手了,居然又功敗垂成。”尚可茵餘怒未稍地道:“還讓陸騰認回了艾曉語,我真的很不甘心。”

“這一切不怪你,全是邵南星在從中作梗。”古天涯忿忿地念著他的名字,握緊的拳頭重重地擊向桌麵,發出巨大的響聲來。“他最好別太得意!以為現在占了上風就代表他勝券在握,真正的戰爭才剛開始呢!這回我會讓他敗得很慘。”

“接下來該怎麼做?事情的真相他們都已經弄清楚了,我們要用什麼方法才能從他們手中拿到那張臥底的名單?”

“從哪裏失敗的,我們就從哪裏開始;既然名單在陸騰手上,當然就從他那裏下手。”

“但是經過了這次教訓,他們的戒備一定會更加森嚴;就算我們再潛進去也未必能得手,況且現在又多了艾曉語和邵南星在幫他。”尚可茵不安地說道:“我不要你去涉險。”

“沒有相當的把握,我當然不會傻傻的去送死;你放心!這回我會要他們自動把名單乖乖的交到我手上來。”

“你真的有辦法?”

“那當然!隻要抓住他們的弱點,還怕他們不聽話嗎?”

“弱點?”起初尚可茵仍不明白他的意思,隨後才恍然大悟地道:“你是說曉語?”

“沒錯!就是她。可茵,你真是愈來愈聰明了。”

“有用嗎?如果這次再不成功,那——”尚可茵隻是想到,萬一失敗的話,他們將是沒有明天的人。

“沒有【如果】這兩個字,這一回一定要成功!”他胸有成竹地說著。

尚可茵也感染到他的自負,說:“是的!我們會成功的。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持你;但是你要答應我,絕不可以拋下我。”

“我也舍不得丟下你不管。”他輕捏她的鼻子說道:“我還等著你為我生個兒子呢!”,

尚可茵雙頰一片酡紅,佯怒地瞪視著他。“這麼不正經!”

“什麼不正經?這可是天經地義的事!你知道嗎?我都有點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我們兩個合力製造出來的優良品種將來會是個什麼樣的大人物了。”他把她摟進懷裏,用少見的溫柔語氣說著:“我早就說過我們是密不可分的一對,不是嗎?”

“是的!從第一次見麵開始,就注定了我們的姻緣;今生是一對,下輩子也是——我們生生世世都不會分開的!”尚可茵也深情的回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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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兒!你要記住,我們不在的這段時間內,如非必要,千萬不要踏出家門一步。”邵南星相當慎重地對艾曉語說道;自從她和陸騰相認之後,他就改口稱呼她真正的本名——陸嬿兒。

她的眼睛黯淡了一下。悄聲地問道:“真有那麼嚴重嗎?”

邵南星點點頭,不厭其煩地道:“嬿兒!你身分特殊,我想,以古天涯狡猾奸詐的個性,他一定會利用你來要脅我們交出那張名單。為了預防萬一我已經請陸伯伯他加強安全戒備.隻要你不踏出陸家應該不會有問題薩。”

“我知道了,我不會隨便離開家門的。”陸嬿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這種時時刻刻被人保護的日子並不好受。

邵南星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朝她輕輕地笑道:“別愁眉苦臉的,我保證很快就會讓你遠離這種生活,但是這陣子你得忍耐一下,委曲一點。”

“嗯!”是非輕重,她當然能分辯得清楚。

“喂!你們難分難舍的說了半天話,到底講完了沒有?隻不過分開一個晚上而已嘛,就這麼離情依依的,你們倒真是恩愛啊!我都快看不下去嘍!哎呀!我快嫉妒死了。”楚揚誇張的直嚷嚷,逗得一旁的陸騰咧開嘴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