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你八歲,夠老了。」他自嘲。
「哪會!米歇爾跟我同年,她都不嫌你老了。」
「說的也是。」他微笑。
「你知道沈伯母為什麼要跟我學英文嗎?」
「說來聽聽。」他專注開車。
「因為她想和你的外國女朋友溝通。」
「她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他又露出嘲諷的笑容。
「難道不是嗎?」我很疑惑。
「你也真夠單純的。」他撂下這麼一句。
「單純不好嗎?」我悶悶地說,有些生氣,可是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
「單純容易受騙。」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我賭氣著說。
「你既然叫我一聲大哥,我就得善盡職責保護你,不讓你吃虧上當。」
「不必了。」我冷笑。「我還沒蠢到需要人保護的地步。」
「穆穆,我一見你就知道你是個很倔強的女孩。」他還再繼續評斷我。
「是呀,不然怎麼跟你吵得起來上。」我瞥向窗外。
「夠了,停止這話題,我們好像講不到幾句話就會開始吵架。」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哼,說我倔強,自己還不是一樣。」我又不禁嘟起嘴巴。
「是呀,我們都很倔強,性格倔強總比性格懦弱好。」
「這才像句人話,」我忙接口說道。
沈恩承搖著頭苦笑起來,彷佛無法招架我這小姑娘似地,表情頗為無奈。
「我家到了。」我和父親住的是大學的學生宿舍,環境還算幽雅舒適,我開門下車,說道:「你要來看看我父親嗎?」他未置可否,這時,我聽見呼喚我的聲音,語音帶著濃濃廣東腔。
我轉身,看見一抹身影飛奔到我眼前來。挑染長發,一身名牌勁裝服飾,手長腳長,動作利落而帥氣……「沙奇!你怎麼會來台灣?」我驚訝地叫出來。
沙奇是父親在港大的學生,那時常來我家串門子,我也常一夥人搭他的愛車出去玩過。我自覺和沙奇的交情隻是泛泛,但我和父親離開香港,他竟在百忙中抽空來送行。
他彷佛有話想跟我說,但終究沒說出口,我也不甚在意。臨去之前我回頭一瞥,竟見他以手背抹淚。他瞧見我發現他哭泣,臉脹得通紅,一點都沒平常跳脫不羈的模樣。
就這樣,沙奇成了我對香江最後的印象,沒想到他竟會出現在這塊土地上,令我著實驚訝。但令我更驚訝的是,飛奔而來的沙奇,竟將我緊緊摟在懷中。
「穆穆……」沙奇哽咽地叫我的名。
我一時間腦筋沒轉過來,隻聽見車門打開又重重關上的聲音,然後身子被用力拉開來,接著映入眼簾的,是被一拳擊倒在地、正在哀哀呼痛的沙奇。
***
「你也太暴力了吧!」在家中,我一邊替沙奇敷藥,一邊瞪著沈恩承抱怨。沙奇的臉被打腫,我連忙扶他進來幫他上藥止痛。
「那是他討打!」那個罪魁禍首一麵看照片一麵說,根本不把沙奇放在眼裏。他不請自來地踏入我家門,隨即被櫃子上擺滿的相片所吸引,專心地看顧著。
「你!」我的氣馬上打一處來。「沙奇可是我的……我的……」
我話說不下去,沈恩承這才轉過頭瞧我,夕陽透過落地窗從他背後籠罩過來,彷佛為他鑲上一層金邊。
「說呀,他是你的誰?」他在笑,由於背光,我看不真確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在笑。
我看向沙奇宛如小鹿的可憐眼光中,竟閃著狂熱的期待,隻好故意忽視地說:「沙奇是我的朋友。」
沙奇一聽,原本熱切的神情氣餒下來,落寞地看著我。
「朋友見麵時會互相擁抱嗎?」沈恩承繼續質問,根本不打算放過我。
「是我主動抱穆穆的,我很久沒見她了。」沙奇終於開口說話。
「許久不見,所以一時情不自禁?」他緊追著問。
「請問你是誰?這又幹你何事?」沙奇也受不了沈恩承那狂妄的態度了。
「穆穆叫我一聲大哥,」沈恩承緩緩踱至窗邊,看著夕陽餘暉。「如果你看到自己妹子被陌生男人摟住不放,不會采取任何行動嗎?」
他的側麵被陽光照得發亮,但神情十分冷漠。我這才發現,自己的眼睛竟緊隨著他,無法離開,因此硬生生逼著自己將眼光收回來。
「我和穆穆是舊識,不是陌生人!」沙奇這樣分辨。
「即使是相識的男女朋友,也不會見麵就摟摟抱抱。」沈恩承嚴厲的目光射向沙奇,彷佛在逼他招供。
「那我明說好了。」沙奇吃不過他的壓迫,雙手扣著我的肩膀說:「穆穆,我這次來的目的,是想請你……跟我交往……」
沙奇說到後來臉紅了,我則聽得睜大雙眼。「跟你交往?」
「是的,請你做我的女朋友!」沙奇大聲說。
「這……太突然了吧!」我整個人楞住,不知如何應對。
「我一直喜歡你。」沙奇滿臉誠摯。「原本你離開香港前我想向你表白,但教授告訴我,如果真喜歡你就過來這邊找你,我想了很久,終於下定決心……」
「如果真的喜歡,又何必『想了很久』?」沈恩承故意這麼說。
沙奇不理他,繼續對我說:「穆穆,我對你是真心更意的,請和我交往。」
「我、我……」我張口結舌不知如何應對,看看沙奇!又看看那個看來一副事不關己的沈恩承,心思整個亂了起來。「沙奇,你突然這樣,我實在不知如何回答你。」
「看在我千裏迢迢而來的分上,你別一口回絕我。」沙奇可憐兮兮地說。
「這……」我很為難。「我們不能隻當朋友嗎?這也是一種交往啊。」
「你的意思是願意跟我交往嘍?」沙奇喜動神色。
「我們本來就是朋友了……」我愈說愈小聲,偷看一眼沈恩承,他正從櫥櫃裏拿出相框來,仔細端看凝視。
「穆穆,那真是太好了!」沙奇高興得幾乎手舞足蹈。「我很高興你當我是朋友,雖然一時間你無法給我所希望的答複,但我們有的是時間對不?」
「嗯……」我輕輕應著,根本沒聽進去他說什麼,一顆心都在那人身上。
「穆穆,」沈恩承這時舉著相框問我……「是你母親?」
我看那照片,是母親懷我的時候所照的相片,就點點頭。
「我小時候,見過你母親。」沈恩承輕輕這樣說。
我聽了之後大吃一驚,想再進一步詢問他時,家裏的大門被打開,一個疲憊的身影跨進門裏。
父親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