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個月來,遙安城裏風聲鶴唳,尤其在幾名朝廷大臣相繼死於非命後,城裏彌漫著一股詭異緊張的氣氛。傳言使人致命的,並非出於中原國土,而是來自西域異境的殺手。謠言一出,各種光怪陸離的八卦版本,就開始流傳。
有人說不堪被滅的西域小國,潛進皇朝都城裏,伺機報複;也有人說,盤據在城外山頭的盜匪,藉機殺了不與他們合作的官員,在這些謠言的渲染下,弄得整座城的百姓們,人心惶惶,無一刻安寧。
夜裏,一向喧鬧的大街,也都是一片冷清,家家戶戶閉緊門窗,無人敢在街上多逗留一刻,連帶著也影響喜福客棧的生意,吉祥氣得七竅生煙,納嵐疾的日子,自然就不好過了,兩人相互開罵的機會更多了。
每每吉祥對他開罵,他想發火,但憶起招喜委屈哀求的神情,又隻好將怒火壓下,他真的搞不清楚他在忍耐什麼,又是在為誰忍耐,他就是無法忽略她的委屈。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的腿傷快痊愈了,另外,就是他接到寒春的消息。
前些日子,意外瞧見在空中盤旋的大鷹,那是他豢養多年的寵物,而從碎葉國帶出來後,就交由凍夏保管,如今大鷹突然出現在遙安城,一定是四死士想藉此找到他。
他吹了聲口啃,不費吹灰之力,就讓大鷹替他帶消息回去,而他也重新和四死士聯係上。
叩叩──
一枚石子準確地擊在柴房門板上,夜深時分,正是納嵐疾和寒春約定的時間。
納嵐疾推開房門,走到圍牆邊,壓低嗓音問道:“是寒春嗎?”
“是,屬下擔心死了,太子可安好?”牆的另一邊,是寒春焦急的聲音。
“嗯,我很安全,沒遇上什麼事。”
“那就好,屬下都很擔心太子,慶幸太子無疑,臣等總算能稍稍放心。”
自從納嵐疾意外摔落穀底後,寒春等人仍不放棄希望,沿途探聽,加上大鷹的幫忙,總算讓他們順利發現納嵐疾的下落,不然他們可要以死謝罪了。
“寒春,最近那幾樁案子,都是你們做的吧?”他早懷疑是他們下的手,才會盡挑皇朝群臣作為目標。
“是的,臣等沒有忘記滅國仇恨,一定要讓這些人付出代價,就算太子不在身邊,四死?也知道該做的事。另外,我們在城郊找到暫時可以棲身的地方,與其躲在城裏待斃,太子還不如跟我們一道走,起碼四死士可以保護太子,步家的女人信不得。”
一路探聽下來,那惹禍精竟是大名鼎鼎的步招喜,連他們喜福客棧,在遙安城裏都是極其顯著的目標,納嵐疾躲在這裏,未免太危險了。
“走?”納嵐疾陷入深思中。
他們的心思,他怎麼會不明白,隻是他還不能走,萬一他離開了,不知道那步吉祥還會不會,對招喜做出更過份的事來,他得牢牢看著她才行。
“我聽說上官翼目前留駐在遙安城裏,說不定我有機會找到下手的時機,我躲在這裏,應該會比任何地方安全。”
納嵐疾挑了個最不會引起屬下懷疑的答案,因為自己就是無法棄招喜不顧,除非他能確定,她不會再把別人的壓榨當吃補才行。一定是這樣的!
納嵐疾拚命說服自己,他對她絕對沒有其他情感因素,純粹是為了回報她這些日子的照顧。他納嵐疾,一向有恩必還,有仇必報。
“那就請太子多加提防。”
“當然,你們暫時別到城裏來,以免引人猜疑,就用大鷹聯絡訊息。”
“是,屬下告退。”
聽到寒春遠去的足音,納嵐疾籲了一口氣,沿著牆垣坐了下來,抬頭望著皎潔的月色,心中隱約不安。一向堅持複仇的他,為何突然意誌消沉了?
刹那,有個奇怪的想法,閃進他的腦海裏。就算他殺光了皇朝所有當官、當兵的人,為碎葉國的子民報了仇,他就會快活了嗎?
突然,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從另一邊往他的方向傳來,納嵐疾警覺地將身軀藏在庭樹之間。都這麼晚了,還有誰沒睡?
納嵐疾擔心方才他與寒春的對話,都讓人聽了去,正在思考到底該不該先下手為強。
隨著來人走近,就著月光,納嵐疾逐漸看清人影的樣子,他的手按在長靴上,裏頭還藏有一柄短刀,隨時可以用來自保。
“招喜?”他大吃一驚。她來這裏幹嘛?
※※※
招喜躡手躡腳走了過來,一路上還不時四處張望,好似怕人發現般,走到柴房外,確定房裏黑漆一片,納嵐疾可能睡了。
她才小心地將靠在牆邊的長梯,搬到柴房旁的另一間屋子。這間房本來是她和求安睡的,現在求安多在在上官府過夜,就隻剩下她一人獨睡。
架好梯子,她小心爬上梯子,最後爬到屋脊上。今晚正逢月圓,大圓月像塊黃澄澄的月餅,一如往常,隻要有不開心的事,招喜就會爬上這裏,讓自己舒緩不愉快的心情。今夜,亦然。
坐在熟悉的位子上,望著熟悉的夜色,招喜雙臂環膝,下巴抵在膝蓋上,水眸微閉,享受著夜風輕拂的滋味。招喜籲了一口氣,凝視著月影。
“大姊,對不起,小四又說謊了,今晚應該給你五十兩,小四隻給你三十兩,另外二十兩我幫他買厚衣去了,他還傷著呢,沒有冬衣禦寒可不成,他的傷也要繼續吃補藥才行。”
招喜喘了一口氣,繼續道歉。“對不起……三姊,今天小四沒有用心端盤子,摔破了一個碟子……還跟你多要三顆酸辣包子,其實我沒有拿去送給王嬸,我自己藏起來了,二姊對不起,我跑去買藥,又迷了路,這才耽擱幫你收拾攤子的時辰,害你多等了一個時辰,對不起……”
招喜將連日來對姊姊們的歉意,一股腦兒宣泄而出。
“月姑娘,你能不能幫我問問老天爺,為什麼我的腦袋瓜這麼不中用?遙安城就這麼大,我還老是會迷路,還得時時勞煩別人送我回來,我是不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如果你覺得我是個有用的人,就給我一點暗示吧。”
招喜傻傻望著大圓月,等了半晌,依舊平靜如昔。“……那不如刮點風吧。”
偏偏半點風也沒起。
“那……落幾片葉子吧。”葉子還是牢牢掛在樹梢上,一點也不動。
招喜垂喪著頭,幾乎要認命了。“那……明天出太陽好了。”
與其又要失望一次,她寧可把所有的希望賭在明日,其實她也不知道月亮,到底能不能聽見她的訴苦,她隻是希望能懷抱著一點點希望,期許自己也是個有用處的人,而不是處處找人麻煩的惹禍精。
雖然大家都傳說,她步招喜有著讓人逢凶的倒楣相,可她發誓,她真的什麼都沒做,隻是事情就這麼發生了。
“對了,月姑娘,我還要偷偷告訴你一件事,我前天去薛叔那裏買白菜,他好討厭,老愛抓我的手,不然就是偷摸我的腰,我真的很生氣,這件事我隻告訴你,你可別說出去喔。”
低喃的聲音漸息,晚風吹得枝頭搖晃,沙沙作響,月色盈人,灑落在坐在屋脊的纖細身影上,拉出一條細長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