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元和二年八月
夜魅沉,夏正深……
那是一種幾近絕望的呼喊,嚶嚶淺淺、斷斷續續的,似被一口銅鍾密實的罩在了湖底,伴隨著逐漸清晰的水波聲,幾乎讓趙卿歡驚怕的喘不過氣來。
周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浸沒在水中吃了重的衣裳如灌了鉛一般一寸一寸的拉著她不斷的往下墜,她下意識的撥動著雙手,努力的想睜開眼,可冰涼的湖水卻猛的衝入了雙眸,刺痛瞬間襲滿了她的感官,她尖叫得掙紮了起來,終於在黑暗中緊緊的抓住了一雙有溫度的、微顫的手……
“娘子,娘子……娘子,您又發惡夢了?”
熟悉的呼喚聲讓趙卿歡猛地睜大了雙眸,迎著透過窗絹紗探入屋內的晨曦,她看到的是染嫿那一臉緊張的模樣。
“娘子,您醒啦。”見趙卿歡睜開了眼,染嫿下意識的就伸手拍起了自己的胸口,驚魂未定道,“我在外頭燒水,柴還沒旺,就聽見娘子的叫聲,我衝進來的時候便就知道您定是又發惡夢了,隻是我怎麼都喊不醒您,可把我嚇壞了……”
趙卿歡愣愣得盯著直眨眼的染嫿出了一會兒神,過了好久,她才伸手探了探自己的額頭,卻見沾在指尖上的竟全是豆大的汗珠。
她不由的深吸了一口氣,扯了個虛笑道,“什麼時辰了?”
“差一會兒就卯時了。”染嫿見她要起身,連連拿起了放在床尾的薄坎披在了趙卿歡的身上,又問道,“娘子要沐浴麼?”
趙卿歡趿鞋的動作一頓,隨即抬頭輕聲吩咐道,“把水燒熱一點。”
半個時辰以後,當趙卿歡從淨房踱步而出時,臉上已全然沒了之前驚醒時的惶恐與不安。
她目光沉靜,神色溫然,舉手投足之間散發的是從骨子裏透出的秀雅清辭,宛若一支色澤純綿的白釉長頸甜瓷花瓶一般,每一處都透著不沾粉黛的素素風采,端的便是芳澤無加、鉛華弗禦的美態。
“娘子,常服已經熨平整啦。”這邊,趙卿歡剛攏衣落座,那邊,染嫿就捧著深碧色的常服進了屋。
趙卿歡循聲看去,隻見衣帶上那黃亮的鍮石在窗外初日的折射下熠熠生輝,閃著格外明亮的光華。她目光微閃,腦海裏突然浮現出昨日在官媒衙門中竊笑她的那些惱人麵孔,便是雙眸一斂,沉聲道,“一會兒先去國公府。”
染嫿一愣,卻速速接口道,“那娘子要換襦裙嗎?”見趙卿歡點了點頭,染嫿便是利索的退了出去,不一會兒就捧著一套素雅的雲煙蘭花襦裙又折了回來。
說起來眼下已是染嫿服侍趙卿歡的第五個年頭了,做人婢子,日夜相伴,她多少也摸得清趙卿歡的習性喜好。自家娘子外出辦事見尊者慣穿素色襦裙,見生人多穿男服,這點她還是拿捏得準的。
而正當染嫿心裏如此念叨的時候,趙卿歡那不溫不躁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梳個簡單的高髻,插支白玉流蘇步搖,畫個小山眉即可。”
趙卿歡說著說著目光便定在了銅鏡中自己的雙眸間。
想她進官媒衙門也有大半個月了,李國公這兒是頭一樁,若要給娘親爭臉的話,這一樁必須要說成,而且要成的漂亮!
這念頭已懸在趙卿歡腦中多日,此刻想起,不由讓她鮮少激動的心都隱隱的興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