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3)

下班時間,辦公大樓的門口,玻璃旋轉門不停旋轉著,許多衣著光鮮的男男女女,從大樓裏匆忙走出,每一張臉都殘留著整日工作的厭煩和疲憊,表情漠然,正如冬日青灰欲暗的天色。

香瑩是唯一的例外。

她穿了鵝黃色羊毛連身長裙,白色繡花背心,外麵罩著一件亮橘紅色的長風衣,整個人顯得鮮麗柔媚,眉眼嘴角隱約藏有笑意,走路的步伐更比其他人輕盈愉快,因為下班之前不久,她接到齊彥的電話,他說“有人”要到公司樓下的大柱子邊等她下班。

“有人”當然是齊彥自己了!香瑩是這麼想的。

戀愛中的香瑩,神采飛揚、豔媚動人,除了齊彥,世上再沒有值得她放在心上的人、事、物。第一次談戀愛的香瑩,隻要一想起齊彥那張俊逸多情的臉,她的心就會一陣怦然亂跳,恨不得能夠時刻偎在齊彥寬闊結實的胸懷,永遠做他最寵愛的小女人。

但是公司樓下的大柱子旁邊,站的不是齊彥,而是香瑩不想見的人——牧蓉。

“香香,好久不見了,你好不好?”牧蓉的語氣一如往常般親切而熱忱,麵對香瑩的態度落落大方。

香瑩瞪著她看,百種滋味在心底翻攪著,牧蓉看上去跟以前不太一樣,她似乎憔悴了,比較瘦、比較蒼白,眼神藏著焦慮、疲倦,她比任何時候都老個幾歲。香瑩覺得既訝異又心虛,訝異的是,以她待嫁新娘的身份,怎麼顯不出半點喜氣;心虛的是,她憔悴的原因,八成跟自己有關。

“牧蓉姊。”香瑩勉強喊她,然後就說不出話來。

“我可以跟你談一談嗎?隻要幾分鍾的時間。”

“有什麼好談的?”香瑩任性地回答:“大哥決定跟你結婚,我沒有什麼話好說,反正現在我搬出來了,再也不會對大哥糾纏不休,一切都與我無關。”

“香香,你別這麼說,如果沒有你的祝福,我和豫東結婚根本不具任何意義。”牧蓉語氣溫和,卻又非常堅定地說:“我們必須好好談一談豫東。”

“他的事,已經不是我關心的議題了。”

“是嗎?他為了你,吃不下東西,睡不著覺,日夜都在受苦,你真的一點都不關心嗎?”

“我——”香瑩一陣心痛,可是仍然冷著臉,逞強地說:“你們不是快結婚了?他那麼愛你,你又每天陪在他身邊,他應該很得意,很快樂,怎麼還有時間難過?”

“香香,這麼多年了,難道你還不了解豫東的為人?”牧蓉輕歎一聲,“看他那麼痛苦,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幫他,如果可能的話,我願意取消婚禮,讓你如願地擁有他。可是,感情不能勉強,即使我現在離開,隻會增加豫東的困擾,他還是不會用男女之間的熱情來愛你。請你相信我,香香,我真的很為難。”

香瑩低著頭,用腳尖去踢地麵上的一小塊紙屑,許久才不情願地說了一句:“你們結婚就是了,幹嘛考慮那麼多?”

“結婚並不能解決問題,如果你不能跟豫東恢複往日的親密關係,讓他繼續關心、你照顧你,就算他結了婚,我也無法使他快樂。”

“我已經長大了,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照顧。”

牧蓉歎了口氣,背靠著柱子,眼光落在遙遠的街道那頭,輕聲對得香瑩說:“你錯了!香香,世間沒有一個人完全不需要別人照顧,我和豫東之間的感情,說穿了,也是一種彼此照顧的關係,愛情不隻是性吸引力,真正重要的是雙方相處的方式,我需要豫東照顧我,他也需要我照顧他,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小齊不也正照顧著你嗎?”

香瑩緊閉雙唇,這個時候,她一點也不想提到齊彥。

“其實,你怪我搶走豫東,並不完全是錯的。在紐約上學的時候,的確是我先對他產生好感,主動追他。”牧蓉很坦白地承認當年的情事。“豫東是我見過的男人之中,最具古代中國氣質的一個。他修養很好,可惜不夠熱情。我為了多接近他,想盡辦法搬到他租來的住處附近,每天找他一起上下學,他真的很難追,無論我如何暗示,他就是不開口要求我跟他交往。”

香瑩聽得入神,忍不住一笑,大哥還真不是普通的木頭,這麼不解風情。

“好不容易聖誕節假期到了,我要回西雅圖跟家人團聚,豫東主動提出陪我回家的建議,也許他害怕一個人過節會想家吧!反正我很高興他願意見見我的家人,所以就帶他回家去,誰知道他花了許多時間陪我爹地下棋,陪我媽咪清理魚缸,為小貓洗澡修指甲,甚至陪我弟弟到體育館打冰上曲棍球,他就是不陪我。”

香瑩終於忍不住了,好奇地問:“你沒問他為什麼對你這麼冷淡嗎?”

“假期過後,我就問他了,當然我得確定他是不是喜歡我,他很坦白,他說他非常喜歡我沒錯,可是我家在西雅圖,除非我願意跟他回台灣,否則他寧願隻當我的普通朋友。因為他到紐約求學是為了將所學貢獻給自己的國家社會,他要造福自己的同胞,絕對不可能為了我一個人,就放棄了他從小生長的土地。他拒絕跟我談戀愛,為的是不想耽誤我。”

“大哥就是這種人,不管怎樣,他隻替別人著想,最後一個才想到自己。”

“他已經表明他的立場,我隻好順從他,告訴他我不會勉強他留在美國發展,於是我們正式交往……”牧蓉看著香瑩,眼裏有太多複雜的情緒。“然後我就發現他對你有種不尋常的感情。”

“哦?怎麼說?”

“豫東在紐約的最後兩年,我跟他住在一起,我知道他很愛我,可是又不能給我承諾,他隻能把全部的感覺與我分享,所以他經常收到你的信件之後,興奮地念給我聽,一再稱讚你是多麼聰明靈秀、美麗善良的可愛女孩,他會高興到睡不著覺,熬夜給你回信,不管第二天是不是有更要的事……老實說,我真的無法諒解這種感情,雖然我看過你寄給他的照片,你隻有十四五歲吧!我不能跟一個未成年的小女孩爭風吃醋,但我心裏總覺得不舒服,誰都希望自己的男友隻愛自己一個人,不是嗎?”

香瑩默然不語,她想著齊彥和自己,如果他躺在她身邊,拚命念別的女孩寫的信給她聽,甚至稱讚那個女孩非常可愛,即使那女孩隻有十四歲,她一樣不會輕易放過他,一定逼他作選擇……“他回國那年,你正好考大學。”牧蓉繼續往下說,語調越來越平和,她已經認命而曠達了。“有一天夜裏,大概接近四點鍾,他打了一通電話給我,因為他剛確定你考上一所很有名的好學校,迫不及待想告知世上的每一個人。我那時好不容易擠進東岸最大的一家建築事務所,那裏的資深建築師,都是目前世界上了頂尖的大師級人物,在我們建築這一行,特別注重所謂的師承關係,能夠在大師手下當一兩年的打雜的助理,等於往身上鍍了一層金字商標,如果我腦筋夠清楚,真的不該放棄這個別人夢寐以求的工作環境。”

“可是你終究還是放棄了?”

“是啊!”牧蓉露出微笑,笑容裏有著無奈、迷惘,卻有更多的不悔和執著,“我不過是個渴望安定的女人,再高的名利地位,再多的收入,甚至英俊體貼的美國男士,都抵不上豫東帶給我的安定和幸福。”

香瑩不禁為她歎息,女人哪!愛情的魔力,永遠能夠給予女人最致命的一擊。

“香香,我不怕你笑我,老實說,當你滿二十歲那天,我真的毫不猶豫地向公司提出辭職信,第二天就訂了機票到台灣來。我不清楚台灣女孩對愛情抱著什麼樣的心態,我隻知道你已經長大了!你美麗又聰明,而且跟豫東非常親密,幾乎像他的影子一樣了解他,換句話說,你很容易就能讓他心軟,搶走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