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也許是他的最後一個明天了。
明天,但願也將是陳天樞的最後一個明天。
楚天雷胡思亂想著,信步走去。
城裏的晚間非山上可比,一到掌燈時分,城市的街道就像蜇伏一個冬天的野獸活轉過來,街上電車上的電鈴叮叮當當,人力車更是吆吆喝喝跑得飛快,那些賣報的小報童像一個個街上的耗子,在人群中鑽來鑽去;一些打扮入時的太太、小姐眉飛色舞地沿街走過,旁若無人的樣子反倒令行人紛紛把目光落在她們身上,那些大開岔的旗袍露出的大腿再往上處若隱若現的,倒顯得路燈不夠亮了。最安靜的要算那些擦皮鞋的老人和孩子了,他們靜靜地蹲伏在路邊,幹脆連張口都免了,反正他們的目標就是穿皮鞋的人,而城裏穿皮鞋的人又是那樣的多。
城市,他媽的城市!省城,狗娘養的省城!楚天雷在心底深處惡狠狠地罵道。
春天裏的風潮濕而滯重,似乎風中裹挾著水珠,城市的風也不例外。楚天雷走得熱了,他把衣扣掀開,想想怕露出插在腰前的手槍,他又把扣子扣好。一輛汽車迎麵駛來,雪亮的車大燈晃得他睜不開眼,他下意識地抬起胳膊,擋住了那束強烈的光線。把青竹山上所有的油燈都點起來,隻怕也趕不上這燈的一半亮呢,他想。
當他的酒意完全消了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他已經走到哪了。
正是他擊斃“爛竽根”的那個牆角。
也就是說,拐一個彎,就是陳天樞他們特務們上班的那個院子。是誰把他“牽”到這來的?是“爛竽根”還是他娘的幽靈?楚天雷有些不安,他四下看了看,沒有什麼異常情況,就連路燈似乎也比別處的暗得多。他放下心來,拐個牆角,慢慢地向陳天樞上班的那個院門口踱去,他已經能看到持著步槍的哨兵了……
楚天雷並不知道酒足飯飽的他此時來這裏幹什麼。說實話,他應該回到旅館去飽飽地睡上一覺,養精蓄銳。等天亮以後,他至少可以去試探著尋找一下那些往日的交通站,比如那個賣魚丸的女人,了解一下陳天樞最近的情況,再製定一個周密的行動的方案。可他溜溜達達地就來了,如果不是“爛竽根”母子倆的幽靈將他“牽”來的,還會是什麼原因呢?
楚天雷並沒注意到,身後一輛汽車在悄悄向他逼近。
那是一輛卡車,正是剛才向他迎麵駛來、車大燈晃得他睜不開眼睛的那輛卡車。不過,這輛駛過他之後又掉頭開回來的卡車這次熄掉了車燈,就連油門都踩得很輕,車子幾乎完全靠滑行,無聲無息地在楚天雷身後接近了他……
車頂廂內,是一群荷槍實彈的武裝特務。此時,他們接到了命令,紛紛將子彈頂上槍膛,瞄準了毫無察覺、仍在不慌不忙走著的楚天雷,特務們隨時準備奉命開火。
坐在駕駛室裏的,是軍法處長石胖子和陳天樞。
他們今晚本來有另一個行動,要去搜查一個可疑的居民戶。結果剛才路過這裏時,亮晃晃的車大燈本來倒沒讓他們發現什麼,可是迎麵走來的一個男人的一個習慣性動作,也就是舉起胳膊橫在眼前,擋住車燈的那個動作,令陳天樞怦然心動,他似乎想起一個人來,那就是楚天雷!陳天樞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住了身邊石胖子的手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