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雲:
這番花燭,隻道心兒足。誰知受人羽局,嚇得心頭戰篤。總成美滿前程,閨中雎鳥和鳴。深謝仙翁指引,留傳兩姓簪纓。
右調《清平樂》
話說幸小姐來見父母,說及明日成親之事。要將毛小姐先嫁廉清。幸尚書聽了著驚說道:“夫婦乃人倫之首,名分所關,無不以先事者為妻為正,後事者為妾為偏。孩兒自幼與廉清定盟,今又受無限坎坷,幸他有誌,不負我一番鑒拔。今奉旨歸娶,孩兒不久受誥命之榮,是夫榮妻貴矣。毛小姐與孩兒彼此相憐,隻不過遊戲之事。我今使人告知她父母,使其父母另擇良人而嫁可也。即欲使毛小姐同事廉清,亦當使她後事為妾。為何要使她先事,終不然孩兒要為廉清之妾耶。孩兒萬不可如此。”
幸小姐道:“父親之言,愛孩兒之念,可謂至矣。但孩兒之見不然。當日孩兒避出,青黃無主,生死未卜之時,一旦落於奸人匪類,早已玉碎矣,久已香消矣。若無毛小姐的父母,認作男人,待如骨肉,又肯將女兒嫁我,則視孩兒為可托之人。況他們隻生此女,將來宗祀皆指望我二人。設使當日言明,不使他們將女兒嫁我,倒也於心無愧。隻因孩兒一孤幼女子,漂流異域,上下無親,若露出行藏,必招奇禍,故深夜彷徨,包羞忍恥,隻得以不告之罪苦求,喜得毛小姐見諒,絕怨心,事孩兒一如夫君。她已死心塌地將終身大事皆仰望於孩兒矣。今若與她說明,使她擇人而嫁,事亦已矣。孩兒得嫁廉郎,願亦遂矣。但念孩兒拋離父母,遠去家鄉,曆有年餘,甚非閨淑之事。倘廉郎日後風聞,即將與毛小姐一段假合之事說明,但以女嫁女,此千古未有未睹之奇。設或動疑,不鄙薄為遠出,必鄙薄為不潔。則孩兒是非誰辯,清白誰分。故寧甘居後,使毛小姐終身感我不妒成就之賢,廉郎亦終身感我有守貞不渝之節。她既生感,又肯居孩兒之上乎。若今將此意與毛小姐說知,毛小姐必以為名為我汙,她性甚剛烈,設有不測,孩兒恐亦不能保全也。”
幸尚書見她說這些緣故,知不可強,隻得又說道:“如今廉清隻是以孩兒是求,倘結親時被他識破,不肯成親,這怎麼處?”幸小姐笑道:“他雖俱明眼,終不出我巧瞞。隻須『如此,如此』。”幸尚書笑道:“這也罷了。隻是毛小姐不與她說明,倘臨期有變,參差起來,著怎麼處?”幸小姐遂將許多安頓之法說出。幸尚書聽了,不禁大喜道:“孩兒妙用,真可瞞天矣。”遂吩咐家人行事。正是:
說出許多恩,叫她先占婚。
雖然是人意,合處豈無根。
卻說廉清是奉旨完娶,一時府、州、縣各官俱來賀喜,十分熱鬧。廉清已接了父母、哥哥來家,到了良時,廉清打扮畢,正欲走出廳前,隻見秋萼悄悄走來,對廉清說道:“我家小姐,深怪狀元,不俱明眼,胸無岑識,甚是不悅,本不欲今夜與狀元成親。老爺與夫人再三相勸,說是奉旨,不敢有違,方才應允。但心中尚有慍意,洞房合巹時,乞狀元不必交言,隻吹燈上牀,成全好事。就有言語,等明日夜間,慢慢說明,省得觸了小姐之怒,以阻好事。故此特來說知,萬萬留意。”廉清聽了笑道:“以往之事,今夜一筆勾銷,小姐何須介意。小姐意在藏嬌,我自然領教便了。”秋萼遂自走去,不一時鼓樂齊奏,迎請廉清出廳。
此時幸小姐自己躲過,又將毛家家人、使女盡皆打發開了,隻吩咐自己丫鬟、仆婦俱到毛小姐房中,將宮賜的寶玉珠翠,插戴在毛小姐滿頭,真是打扮得如天宮仙子,又將一幅重紅錦遮好。不一時,儐相簫鼓來迎,眾侍女將毛小姐扶出廳來,與廉狀元並立紅氈,先拜了天地。此時廉小村夫婦坐在東首,幸尚書與夫人坐在西首,廉清同毛小姐拜完,又夫妻交拜,然後送入洞房,同飲合歡筵宴。
房中已設上下兩席,相去甚遠。眾侍女忙替毛小姐除去錦袱,又兩處送酒,兩席上糖果高堆,竟如一帶屏風相似,對麵皆不能相看。毛小姐心中有了前日之言,隻默然不動。廉狀元適聽了秋萼說幸小姐不喜歡他,也不敢開言。心中欲要偷看,卻被眾侍女隻將小姐簇擁圍繞,再不能得看。及至可看之處,卻又珠圍翠繞,遮住嬌容,再看不親切。二人坐飲了半晌,侍女便扶著小姐坐在牀上,與她除冠去衣,又將錦帳低垂,來催狀元上牀,就一麵使人撤去酒筵,一麵與他去了袍帶。廉清見小姐藏羞,因想道:“我且不要與她說話,倘說出她惱來,必然誤事。”便打發侍女出房,將燈一口吹熄。
毛小姐自在牀中,隻暗暗忍笑道:“且看他裝出什麼醜態來。”便在被中睡下,隻聽見新郎上牀,入了被中,先用溫存,次用強逼。毛小姐見他不似前番君子,竟要上陽台行雲作雨之勢。知不可免,隻得由他。卻又驚驚喜喜,隻說不無苦人。不期這番舉動甚是粗魯,又欲避而不能,隻得禁拒持矜,卻不一時嬌啼鶯轉,雨潤海棠。廉清便深采淺播,方才完了夫婦之情,歡然而寢。正是:
明明簫鼓一河洲,暗裏相牽作好逑。
莫笑兩人皆懵懂,大都天意合人謀。
卻說幸小姐打聽得他二人俱中了她的算計,便不勝歡喜道:“明日使他驚驚疑疑,以博一笑。”隻坐在母親房中。外麵幸尚書與廉小村並諸親戚飲酒,內中幸夫人同著廉親母並內親上席,直鬧到半夜方散。
隻說廉清與毛小姐一覺醒來,早已天明,忽見一線亮光直照著他二人枕上。你道一個大人家的香房,豈容易照進日色,又偏照著枕上之理。原來是幸小姐的主意。這幸小姐的主意是從哪裏得來?是同著毛小姐在枕上對麵親熱之時悟出。故使人鑿一線之光,恰照他二人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