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武宮外天氣晴好,剛剛升過樹梢的日頭向大地慷慨地灑落和煦的陽光。藍天一碧如洗,風裏雖還有料峭寒意,卻早已不是冷得那麼刺骨。
春天快來了。
姬澄澈也快出來了。
兩千鳳彰軍身披重甲手執堅盾,腰懸利刃背負勁弩,一排排一列列佇立於彰武宮正門外百丈處。
四千雙目光猶如四千支利箭凝定在彰武宮洞開的宮門前,人馬鴉雀無聲一片死寂。
雲空之上,一營錦鳳衛駕馭彩鳳翱翔盤旋,嚴密監視著地上的動靜。
忽然,起風了。
彰武宮門外台階上的落葉打著旋飄飛起來,像一隻隻美麗的黃蝶在空中舞蹈。
“準備!”鳳彰軍統領毛遠霈心頭一緊,沉聲呼喝道。
“鏗!”前排的騎士平端起十二連發的鳳尾弩,上緊弓弦齊刷刷瞄準宮門。
一個紫發少年的身影緩緩出現在彰武宮的宮門裏,他背負刀匣赤手空拳,步履堅定而從容,瞟了眼台階下兩千劍拔弩張的鳳彰軍鐵騎,口中輕喝道:“我不想殺你們,滾!”
毛遠霈站在陣列最前方,目光與姬澄澈淩空交錯,感受到對方平靜麵容下蘊藏的濃烈殺意與滔天怒火,這位身經百戰的大楚將領莫名地心底一寒。
他知道哪怕手握兩千禦林軍,哪怕身為拱衛聖京城的八大近衛將領之一,但自己在這件事情裏,其實不過是個無關大局的小角色。
從他收到的命令來看,昨天發生的事情似乎已經昭然若揭真相大白。
可種種蛛絲馬跡,卻又令人疑竇叢叢一頭霧水。
沒有人曉得,在領兵披星戴月趕來彰武宮前,他幾乎不分先後接到了兩份旨意。
一份是陛下的聖旨,內容自然是命他統率鳳彰軍截殺姬澄澈。
另一份竟是皇後虞妃兒的密旨,嚴令他隻能擒不能殺。
當他收到皇後密旨時,就立刻醒悟到自己接到了一隻燙手山芋。
虞妃兒的賢明舉國皆知,她從未恃寵而驕以皇後的身份幹涉過任何政務,甚至和朝中重臣刻意保持距離敬而遠之,以免引起後宮幹政的讒言。
相比起北麵的那位皇後娘娘,楚人都說有虞妃兒母儀天下,是巫族人莫大的福氣。
然而這一次皇後娘娘竟然親自手書密旨,要自己保全這個殺死了楚國大皇子項癸的頭號朝廷大逆,不由得毛遠霈不費思量。
從彰武宮裏傳出的消息說,盡管姬澄澈犯下大逆不道的死罪,可皇後顧念與靈犀公主的舊情,非但不計較他刺殺自己母女的仇怨,反而苦苦哀求楚皇高抬貴手。
結果夫妻兩人不歡而散,楚皇迫於無奈隻得答應準允姬澄澈自閉於彰武宮中,一旦跨出宮門格殺勿論。
這消息是宮裏的公公特意托人偷偷帶給自己的,應該不會有假。
可是果真按令行事,萬一姬澄澈死於陣前,皇後娘娘對自己又將是什麼態度?
再想到昨日裏四處流散的種種傳言,毛遠霈越發地心裏沒底,左手握著皇帝的聖旨,右手拿著皇後的手書,坐臥不寧寢食難安。
但給他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將皇後的手書交給項翼,再往細想以陛下與娘娘之間數十年的相濡以沫恩愛一體,誰敢擔保陛下就不曉得這件事?或者……
這封娘娘的手書就是出自陛下的授意呢?
毛遠霈打了個寒噤,不敢再繼續想下去,目視姬澄澈道:“大膽惡徒,還不俯首解刀聽候發落!”
姬澄澈輕蔑地一笑,一步步走下台階,淡淡道:“我給過你機會了。”
“弓弩預備!”毛遠霈察覺到自己握刀的手裏正滲出細細的冷汗,即使從前在麵對百萬魔軍的時候,他也極少會有這種情況發生。
他發現姬澄澈的神情中,既沒有害怕也沒有憤怒,平靜得就像這魔族少年背後的彰武宮。
可是誰曉得,此刻的彰武宮中又是怎樣一番潛流洶湧?
整件事從裏到外都透出不可言說的詭異,偏偏卻教自己攤上了這要命的差事。
但看姬澄澈不聽勸告步步逼近,已將自己迫入了死角,除去迎戰再無回旋餘地。
事已至此,毛遠霈把心一橫反而鎮定了下來,重露出金戈鐵馬的名將風采,吐氣揚聲道:“解刀,跪下!”
“解刀、跪下!”
身後兩千鳳彰鐵騎齊聲呐喊,滾滾聲浪排山倒海震耳欲聾。
在彰武宮中,獨自坐在鳳輦裏的虞妃兒聞聽到宮外數千將士的呼吼,心弦如斷不能自已,嚶嚀一口接一口噴出熱血染紅了身前錦繡。
她多麼希望姬澄澈能夠停下腳步,甚至回心轉意返還彰武宮。
隻要這少年願意,她寧願付出所有保全住他的性命,即使與滿朝的重臣為敵,即使受不明真相的大楚百姓憤慨辱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