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鬼無邪?”天河真人驚疑不定,“你的腿呢?”
鬼無邪蕭索一笑,回答道:“嫌他累贅,扔了。”
“累贅!”天河真人咬牙切齒突然咆哮道,“謝無癸,你居然還有臉出來見我!”
鬼無邪苦笑道:“相見爭如不見,奈何不得不見。”
天河真人新仇舊恨齊齊上湧,心頭似有怒焰熊熊燃燒,叱喝道:“我找了你那麼多年,原來你躲在這個鬼地方。你說,你還有何可說?”
鬼無邪沉默須臾,搖頭道:“我有負於你,無話可說。”
旁邊一眾大大小小的道士聽出其中況味來,一個個瞠目結舌都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急切地等待天河再爆猛料。
姬澄澈亦愣住了,他並不曉得鬼無邪和天河真人之間居然還有過這麼一段私人恩怨,對此老不禁更加的欽佩與同情。
天河真人神色怕人,徐徐道:“好你個無話可說,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鏗!”背後仙劍彈射而出,她飄身躍起淩空接過,縱劍刺向鬼無邪。
鬼無邪坐在輪椅裏,覷準仙劍來勢屈指一彈。
“叮”的一記脆響仙劍偏出,未能刺中鬼無邪。
天河真人咬牙不語,身形翻飛劍光霍霍,一劍快似一劍圍住鬼無邪猛攻不停。
鬼無邪也不多話,隻以右手食指點出,將來劍一一彈開。
但聽“叮叮叮”金石鳴響不絕於耳,忽高忽低愈來愈疾,大珠小珠落玉盤猶如琴音叮咚,劍鋒始終遞不到鬼無邪三尺之內。
天河真人睚眥欲裂,又狂攻二十餘劍,鬼無邪依舊隻以手指彈劍並不回擊。
她猛然收住劍勢恨聲道:“謝無癸,你這個忘恩負義始亂終棄的卑鄙小人,我與你早已恩怨義絕,何須你來惺惺作態?”
鬼無邪背後那個手推輪椅的中年男子沉聲道:“天河真人,你隻怨我師傅當年負了你,卻為何不問問他是否另有苦衷?!”
鬼無邪喝道:“存望,多嘴!”
“他有何苦衷,不過是狼心狗肺的東西!”
“什麼狼心狗肺?當年師傅雙腿被廢自慚形穢,為了不拖累你這才隱遁而走。他終生未娶蟄居京師,說到底還不都是為了你!”
“你撒謊!”天河真人呆了呆,振劍指向鬼無邪的胸口叫道:“我不信!”
鬼無邪喟然一歎道:“你受的苦,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麼,你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麼熬過來的?每夜入睡前我都要對天發誓,一定要一劍劍摳出你的心來,看看它到底是何顏色!”
“我找你,我恨你,我想殺了你……結果你卻像隻老鼠躲進這肮髒的地溝裏不敢見我,還斷了雙腿——哈哈,報應,這一定是報應!”
她竟然瘋狂地大笑起來,隻是笑聲裏非但沒有一絲一毫的快慰舒暢,盡都是難以宣泄的憤懣與刻骨銘心的痛恨。
窮盡幾十年的光陰,似水年華空空過,誰知再見時他已頭發花白形容枯槁,雙腿斷去落拓寂寥。
他的確是遭了報應,可她一點兒也開心不起來,反覺得空蕩蕩的無比茫然,手中的仙劍幾起幾落仿佛已不聽使喚,往日種種輪番湧上心頭,忽喜忽憂愛恨交織。
在場的天道教弟子紛紛麵露窘色,但也沒誰敢上前勸說安撫自討沒趣。
“素珍,我不指望你能諒解,但憑你處置便是。”
“諒解?你,你以為輕飄飄的一聲諒解就能指望我饒了你麼?我永遠不會放過你!”天河真人神色不定,手中的仙劍照著鬼無邪猛然一劍刺落。
劍至中途她猙獰的神容轉而淒冷,劍尖歪歪斜斜淩空走偏失魂落魄地躍身掠過院牆徑自去了。
“謝無癸,我不要你的可憐,我恨你!”
卿天照張口結舌赫然驚道:“天河師叔,你去哪裏?快回來。”
天河真人恍若未聞,遠遠傳來斷斷續續的低吟道:“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剗盡還生。念柳外青驄別後,水邊紅袂分時,愴然暗驚。無端天與娉婷。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裏柔情。怎奈向、歡娛漸隨流水,素弦聲斷,翠綃香減,那堪片片飛花弄晚,蒙蒙殘雨籠晴。正銷凝,黃鸝又啼數聲……”
語聲渺渺,人已去遠。
鬼無邪失神低囈道:“那堪片片飛花弄晚,蒙蒙殘雨籠晴。正銷凝……”
原來這首詞,正是當初兩人定情之夜,於月下河畔委婉唱來。
“不要走!”他心情激蕩一聲呼嘯,半殘的身軀竟騰空飛起,片刻之間不見了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