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有人冷冷道:“司馬祭酒,今日排演你們一體師生俱都要按照貧道的要求行事,令行禁止不得違拗,必須保證大後天的齋醮大典功德圓滿。”
司馬琰一怔,側目望去隻見說話的是天都觀主持度寒真人。
他是天波真人的弟子,天道教二十八宿之一,未來極有希望更進一步。
此次的齋醮大典名義上是由天都觀觀主天池真人主持,但實際負責操辦的正是這位度寒真人。
司馬琰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度寒真人駁斥,饒是他涵養極佳也有些下不來台。
但讀書人到底是讀書人,自不會如市井人物般一語不合便衝上去頭頂牙咬廝打成一團,而是彬彬有禮道:“敢問真人可有吾皇的聖旨?”
度寒真人一愣,哼了聲道:“祭酒大人此言何意?”
司馬琰嗬嗬一笑道:“若是沒有聖旨,那口諭也行。”
度寒真人麵沉如水,意識到自己碰上了一個老頑固,當即道:“齋醮大典乃普天同慶的一大盛世,今次由我天都觀操辦主持。所有人等皆須聽從號令安排,何須聖旨口諭多此一舉?”
司馬琰笑容收斂,道:“老夫乃大漢臣子,非貴觀奴仆;國子監乃大漢學府,非天道教私塾,還是請真人即刻入宮請來吾皇聖旨再說。”
“你!”度寒真人起先防備的是姬澄澈搗鬼,孰料一個新上任的老夫子會蹦出來鬧騰。
司馬琰和姬澄澈不同,他的祖上是儒家聖人門第顯赫,本人又是德高望重學識淵博,為當世儒林第一代表人物。
雖然至今不過才混上個三品國子監祭酒,但上至王侯下到寒門士子,無不對此老崇仰恭敬有加。
毫不誇張的說,他在儒家士子心目裏的地位絕不亞於天淼真人之於道門。
麵對如此一位泰鬥宗師,度寒真人亦不好輕易發作,隻能強咽一口氣道:“國子監師生要在齋醮大典之上誦讀《道經》,這事總該是出自陛下的旨意吧?”
司馬琰神情從容,反問道:“真人可知《道經》中有幾處提到‘玄’字?幾處說到‘靜’字?”
度寒真人呆了呆,不明司馬琰的用意,一時半會兒卻也隻能支支吾吾回答不上來。
畢竟,他精修道門諸般玄功絕學,而《道經》不過是兒時出家背誦過幾年。如今就算還記得其中經文,又哪裏能點數出裏頭有幾處“玄”字幾處“靜”字?
司馬琰謙淡而笑,說道:“一共是三十一處‘玄’,二十二處‘靜’。再請問真人,可知曉《道經》中所說的‘寧靜致遠’,最早可追溯到哪篇典籍?”
度寒真人微怒道:“誰稀罕記得這些,如此尋章摘句有何意義?”
姬澄澈目光掃過數百國子監生員,問道:“誰能告訴我寧靜致遠語出何處?”
幾乎一多半的手舉了起來,七嘴八舌道:“諸葛武侯《誡子書》!”
司馬琰含笑撫須,說道:“《道經》乃到家之本,就似人之發膚。若是不求甚解囫圇吞棗,與數典忘祖何異?老夫雖非道門中人,然四歲誦《道經》,十七歲作《道經注》,至今業已五十餘年。試問真人如何誦讀《道經》,何以教我?”
度寒真人臉色僵硬,醒悟到司馬琰繞了一圈竟是在這裏等著自己。
他終於領教到了這位當世鴻儒的厲害,自己本想給姬澄澈一個下馬威,結果竟是在自討沒趣!
國子監數百生員見狀紛紛鼓掌大笑,彭昌盛帶頭怪叫道:“請真人教我《道經》該怎麼念?我不識字啊!”
緊跟著人群裏便有人接口道:“學生請教真人,那個‘玄’字怎麼寫?”
馬上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便罵道:“笨蛋,就是股癬的‘癬’!”
頓時原本肅穆寂靜的敬天大殿外眾生笑得前仰後合,亂成了一鍋粥。
說到底他們都是朝廷的子弟,未來的大漢棟梁選用之才,打心底裏就不會站到天道教一邊。再看到度寒真人一副盛氣淩人樣,這些天大地大老子才是第一大的勳貴少年哪裏還會買賬?反倒覺得司馬琰一改往日古板形象,實在痛快。
度寒真人的臉一陣白一陣青難堪之極,強自抑製怒氣喝令道:“三夏,領他們前往奉天壇!”說罷便拂袖而去,隻聽到後麵又是一陣哄笑。
姬澄澈和陳思邈相視一笑,心裏均道司馬琰老而彌堅,連隆武皇帝都拿他沒法兒,才派到國子監做了祭酒。
度寒真人想擺譜耍威風,實在是找錯了對象。
當下三夏道人如履薄冰,領著國子監眾人往奉天壇行去,路上一句話不敢多說,唯恐落得和度寒真人一個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