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大隊人馬浩浩蕩蕩離開烈岩關繼續西行,前往天都城。
這一夜姬澄澈果然沒有受到任何騷擾,睡得極其香甜。據說河西郡的郡守大人親自坐鎮,與郡丞、長史、兵曹掾史等一幹地方文武官員在驛站外喝了一宿西北風。
等到姬澄澈前腳離開,烈岩關後腳便亂成了一鍋粥。
先是虎賁中郎將牟山城手持隆武帝諭令,直接抄了方林軒的將軍府,府中男子發配八千裏充做軍奴,女子賣入曲坊供人狎玩,所有家產一律充公。
緊跟著原本的右武衛將軍曲靖恒奉命接管烈岩關,大力清洗方林軒的心腹親信,逼得他們紛紛躲入烈岩觀避難,隻求出家為道逃過一劫。
起初時候烈岩觀的態度異常強硬,然而不久之後風雲突變,竟是將一幹人犯主動押送到軍營交給曲靖恒處置。
但這些事情都已經和姬澄澈沒有關係,當烈岩關裏鬧翻天的時候,他正在一步步走近天都城。
從隆武七年離開京師,在巨崇德的保護下前往北荒求醫問藥,到如今重新踏上關內的土地,足足過去了八年光陰。
走時,他是一個身懷絕症命不長久的懵懂稚童,而今歸來卻已是軒昂少年聲動京師。
道路兩旁的景物越來越熟悉,沿途的垂柳熬過了嚴冬酷寒又再吐綠發芽。
前方一條大河蜿蜒流淌,哺育了天都平原數百萬黎庶,也造就了天都城的舉世繁華。在這條原名秦川現改作漢水的大河上,飛架起了一座巨型石橋連接東西官道。
在石橋的西側有一座流傳千古的十裏長亭,大抵進出天都城往來迎送者,皆會在此駐足上演一幕幕悲歡離合的無常故事。
然而今日的望京橋邊十裏長亭卻顯得異常冷清,隻孤零零地屹立著一個衣冠如雪的年輕人,或者更準確地說是位貌似青年的老男人。
他潔白無瑕的道袍上繡著八朵祥雲,象征在天道教中擁有著僅次於教宗天淼真人的尊崇地位,正是被譽為“七重天”之一的天波真人。
即使是剛猛如敖江海,凶悍似麻杆兒,遙遙望見那亭中的雪袍真人,亦不由得心頭巨震不敢造次。
車隊在望京橋的東頭戛然而止,連賀國神情凝重道:“殿下,可要末將上前知會?”
他的修為自然遠不能望天波真人項背,但畢竟是朝廷正四品的左武衛將軍,料天道教亦不會逼迫太甚,否則等若要和隆武帝撕破臉麵形同造反。
姬澄澈眯縫起眼睛打量天波真人,道:“不必,他是來找我的。”
他策馬踏上望京橋,敖江海等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緊張地注視姬澄澈的背影,麻漢光咽了口唾沫道:“殿下不會有事吧?”
關應物哼了聲道:“量天道教再是狂妄,也不敢在天都城外難為殿下。”
可話雖是這麼說,但每個人的心依然禁不住高高懸起。
畢竟姬澄澈一路行來與天道教結怨不少,甚至連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度難真人都為其所傷顏麵掃地。此刻天波真人親至,雖不明其來意,但想來是來者不善。
忽然眾人發現姬澄澈翻身下馬,開始徒步過橋。
汪柔不聲不響亦步亦趨,移步望京橋上衣袂飄飄仿似仙子下凡。
姬澄澈的那柄胎元神刀如今正背負在她的身上。這號稱元界六大神器之一曠世神刀,居然被他大咧咧地交給身旁婢女保管。
可對姬澄澈來說,這柄刀太重太沉太累贅,有人肯為自己分擔再好不過。
在眾人的視野裏,姬澄澈越走越慢,仿佛他的麵前有一道肉眼看不到的無形氣牆。
約莫小半柱香過後,他到底還是站到了望京橋的最高點。
放眼眺望關內河山,大地春意盎然遼闊蒼遠,十裏之外天都城在春日中巍峨佇立。
腳下漢水滔滔一去不複返,幾葉小舟隨波逐流,有漁翁撒網垂釣。
橋的那頭,亭中真人無言無語負手望川,卻不知誰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姬澄澈稍作調息再邁步前行,直感到從天波真人體內散發出的劍氣有若實質,攢刺在全身數十點經穴之上。
他的小乾坤中靈海澎湃翻滾,識天動蕩亂雲狂舞,隱隱從心髒深處發出巨龍般的桀驁咆哮。
“啪!”姬澄澈一腳踩下,望京橋上磨損了千百年的青石條嗤嗤作響,裂開一圈密密麻麻的細密蛛網。
姬澄澈的眼睛緩緩合起,伸出右手在空中齊胸劃過,正是“有”字起筆。
刹那間刀勢磅礴而出,如拍天雲濤卷蕩劍氣,姬澄澈的身上驟然一鬆邁出第二步。
他的右手不停,又是極其緩慢地一撇畫出,映雪洗冰章就似一篇古老畫卷,在望京橋的春意裏徐徐打開。
“妙啊!”竇豹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擊節叫好,迫不及待取出一支點睛神筆,憑空臨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