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我跟你說過我的事嗎?”她仰起頭,在黑暗中與他對視,“要是這一次都活下來了,你就答應我一件事。”
“……何事?”
“有一天,如果我突然消失了,那隻是說明我回到我自己的世界了,是活得好好的,仍然跟你活在一片天空下,隻是再也不能見麵而已。如果到了那一天,你答應我,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因為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我也還好好活著,仍然陪著你,而且想看見你也好好的活著。所以,別再說什麼生無所掛,隻要好好活著就行。好不好?”
肩上的手一緊——
“……好。”
她在他肩窩拱拱:“嗬嗬,你在敷衍而已。可是你記得,如果你有什麼的話,如果你放棄的話,也許我也會放棄的,所以下決定之前,先替幸福生活著的我考慮一下啦。”
肩上的手又是一緊。
有溫軟在她額上輕觸。溫暖從那一點絲絲沁潤,滑入血液、骨髓。心髒滿滿溢著滿足。
她深深地將笑容埋進他頸中,靜靜聽著時間緩緩流過。
仿佛真的回到了小時候父親夜色中行進中的汽車後座上。
頭頂幽幽的一聲歎息。
“……我答應你。”
……
……
疾病……饑餓……
現實的殘酷無情粉碎了人們心中最後的一絲僥幸。
像有一隻看不見的魔手,悄無聲息地奪走身邊人的生命。先是開封府的人,然後連寧常帶來的人中也開始有人倒下。還活著的人們似乎連怎麼害怕都忘記了,漠然地看著自己熟悉的人慢慢死去,漠然地等待著自己被帶走的那一天。
當人們開始宰殺馬匹……當那個每天小心翼翼送來苦澀藥水的少年奄奄一息……當活蹦亂跳的雙福也漸漸失去神采……
坐靠在大樹邊,葉其安眯眼看著夕陽,輕輕撫慰著腿邊同樣萎靡的小白虎。身邊一池碧波,水光粼粼,微風陣陣,卷起淡淡腥味,本來恬靜怡然卻隱隱夾雜著絲絲不安。
空氣微微波動,一襲舊藍袍角映入眼簾,修長的身影,翻飛的烏絲,在夕陽中勾勒出畫一般美麗的風景。
——隻是這美麗此刻恍若也牽連了一抹絕望。
“陳六怎樣?”葉其安輕聲問,眼睛仍舊望著遠方。
話音落時,舊藍身影已在身邊坐下。空氣中縈繞著熟悉的清新味道。
他沉默不語,也眯了眼看著天際的夕陽。
心中早已了悟,苦澀一笑,她喃喃歎息:“夕陽的顏色好怪,‘血色黃昏’……以前好像看過一本叫這個名字的書……嗬嗬,說什麼人定勝天,原來在老天爺麵前,人是這樣的渺小和脆弱,就好像腳下的這些螞蟻,耗費了一生的精血努力活著,卻敵不過一個腳印、一盆水……韋諫,對不起……”
“何事道歉?”他終於開口,聲色無波。
“是我太固執、自不量力,連累了你……”劇烈的咳嗽襲來,葉其安猛地抬手捂了嘴,等到氣息平息,唇邊袖口竟然顯出了斑斑豔紅。腦袋一陣暈眩,她瞪著袖口發呆。
韋諫動也不動,隻是擱在膝頭上的手緊握成拳,骨節泛白,完全沒了血色。
“……輪到我了……”葉其安淡淡地笑,將斑紅的袖口死死握在掌心,“還記得答應我的事嗎?”
“……記得。”
“再加一件,”她偏了身輕輕靠在他肩上,“就算我死了,你也好好活下去吧。即使感到孤獨寂寞,也活下去吧。連我的份一起活……”
“閉嘴!”他突然低吼,卻發現她已經在自己肩上慢慢閉上雙眼……
“葉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