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3)

早晨,卓爾並沒有提早到學校等那送百合花的主人,她根本忘了這回事,而目——送花的人必有目的,她遲早會現身,急什麼呢?

下午畢群要帶她去的地方完全吸引了她,他說過好多次,看他那神往的佯子,早已引起她最大的好奇心。兩堂課結束,她迫不及待的趕回家。

等車的時候,她又遇見了韋成烈。既是自己的助教,她當然點頭招呼,隻不過她心中奇怪,怎麼這幾天遇見他的次數突然多了?

這懷疑隻是一閃而過,她沒有仔細去想,因為韋成烈是個完全無關的人。

回到家時已是中午,卓爾匆匆吃飯,換衣服。她喜歡白色,她的衣服大多數是白色的,她今天依然穿了一身白。白色細麻紗有花邊的襯衫,白色到膝蓋的短裙,一雙小白襪,一對白色平底鞋,看起來好清爽、好清爽。

剛在客廳坐下,門鈴就響起來。一定是畢群,他總算得準時間。

“媽媽,我去了,或許不回來吃晚飯。”她叫,她很有信心,按門鈴的人一定是畢群。

門開處,果然是一身黑的畢群站在那兒。他對黑色的固執不下於卓爾對白色。

“嗨!可以走了”她愉快地笑著。她喜歡他的守的。“看我們倆,標準的黑白雙煞。”

他搖搖頭,再搖搖頭,眼中盡是溫柔。

“我不喜歡殺氣這麼重的名字!”他低聲說:“我喜歡一切平和、溫柔,還有愛!”

她沒有出聲,隻愣愣的望著他。他那樣陰冷、漠然的人說平和、溫柔和愛,還用他獨特低沉又有些暗啞的聲音,總有一股說不出的特別感人力量。

或者——這就是他獨特的魅力吧!他不是個很漂亮的男孩子,但他有魅力,這是肯定的。

“你——帶我去哪裏?”她換一個話題。

“等一會兒你就知道?”他說。

門外石牆上倚著他深藍色的腳踏車。他看她,說:

“坐在前麵,好嗎?”他指指腳踏車。“我們先去買個小提琴,然後去目的地。”

“你不是有小提琴了嗎?”她問。

“我一直想另買一個,就今天嗎!”他不在意的隨口說:“你替我選。”

“我不懂提琴?”她立刻搖頭。

“隨便選一個,我也買不起貴的?”他扶著她上車。

他騎車帶她到“功學社”,左看右看,終於選了個最便宜的,三百八十元台市。

“就這個吧!”他說。立刻付錢。

“這麼便宜的能拉出好聽的音樂?”她睜大眼睛。

“那就得看我的功力了!”他笑。

把小提琴盒子綁在腳踏車後座,他們再踏上路途。

其實也並不遠,他帶她到羅斯福路自大後麵的基隆路上,那一帶除了幾個星散疏落的軍營外,隻是一望無際的稻田,和田間縱橫複雜的阡陌。

秋天的風涼涼的、清爽的,顯得天好高,雲好淡,山也變得好遠、好遠似的。畢群把腳踏車隨意的扔在地上,就拿起提琴,領著卓爾往阡陌中走去。

田裏的稻子剛剛收割完,幹幹的稻草味一陣又一陣的傳來,雙眼望去,一個人也沒有,在那好高的天,好淡的雲,好遠的山下仿佛隻有他們。

突然,一陣說不出的感覺衝激著她,她掙開他的手,在阡陌之間跳躍、奔跑,愉快舒暢的笑聲傳遍了田野,短短的白裙子飄動著,飛舞著,像一朵迎風的百合。

“卓爾,回來。”畢群大聲叫她。“我拉提琴給你聽。”

卓爾隨手拔了一根長長的官司草,輕鬆的奔回來。

“你怎麼找到這麼好的地方?沒有人,又——又——”

“又脫俗,是不是?”他打斷她的話。“此地不能用美麗來形容,它隻是脫俗,坐在這兒即使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心中也一片寧靜。”

“對了!就是這樣。”她也不理白裙子,很瀟灑的坐在田埂上。“你怎麼找到的?”

“我曾在那兒服役當兵。”他指指遠處的軍營。“當時的日子很難捱,彼此間不熟,除了工作根本沒話可說,又不準隨便離營,我大多數的時間都坐在這兒附近沉思,看書,或拉提琴。”

“所以造成你更孤獨的個性。”她說。

“不,孤獨的個性是天生的,與服役無關,”他搖頭。“你喜歡聽什麼?”

“不怎麼懂,你表演最事手的!”她笑,兩條小腿垂在田裏搖呀搖的,好道遙自在。

他想一想,說:

“《小夜曲》,好不好?”

“好!然後你拉《流浪者之歌》。”她說。

“喜歡《流浪者之歌》”他本已預備拉《小夜曲》了,聽到她的話立刻把琴放下來。

“聽過幾次,很感人,而且——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這首曲子跟你這個人很配!”她說。

“是嗎?跟我很配?”他微微一笑,開始表演。

雖然卓爾不懂提琴,也知道畢群的技術並不怎麼好,生澀而不流暢,她聽得出。但是他拉得很投入、很專心,音符不流暢,感情倒是豐富的。

一曲既畢,卓爾鼓掌如儀。

“好不好?”他凝視她。

“不怎麼好,”她傻笑。“但是你能拉完一首曲子,我已經很佩服了。”

“我是無師自通,當然不怎麼好,”他很有信心地說。“可是再過若幹年,我有把握拉得更好!”

“到那時再演奏給我聽!”她隨口說。

“一言為定!”他重重的點一下頭。他那認真又鄭重的神情仿佛——這是一個允諾。

允諾,好吧!她可以算成若幹年後的一個約會,那——倒也很好玩,誰知道若幹年後大家變成什麼樣子呢?

“卓爾,你對未來的希望和理想是什麼?”他收拾好提琴,慢慢坐到她身邊。

“才上大學,沒有真正的想過哦!”她說:“不過——我很喜歡一幢白色的木造房子,在海邊的岩石上,還有一條大狼狗,一輛可以供兩個人一起騎的腳踏平——實在是坐在你腳踏車前麵不太舒服。還有——一個吉他,我喜歡在深夜彈吉他的那種情調,很蒼涼美麗。”

“你並不貪心,你的願望很客易達到。”他說。

“你呢?你貪不貪心!”她天真地問。

“我貪心。”他坦白的承認。“我的理想很高,希望也很大,或者——我一輩子也不可能達到。”

“到底是什麼呢?你並沒有說出來。”她推推他。

他思索了一陣。

“還是不說吧!我不想你認為我好高騖遠。”他微笑。

“既然知道好高騖遠就要改過,我最討厭貪心的人,真的。”他加重語氣。

“你要我改,我改就是,”他輕輕的握住她的手,很自然的。“說不定我也隻是和你一樣,一幢在海邊的木造小屋,一條大狼狗,一輛由兩個人騎的腳踏車,一個吉他,不過還加一樣,我的提琴。因為我答應過你,若幹年後我要再拉給你聽!”

“學人家的!”她出個鬼臉。“喂,坐在這兒真是好舒服,很——心曠神怡!”

“因為這兒沒有世俗的煩惱,能令我們忘憂。”他反複的仔細看著她的手。

“能住在這種地方也不錯。”她四周望望。

“不是人人喜歡這種地方,”他搖頭。“要思想層次高的、感性重的、不俗氣的人才懂得欣賞。”

“你是在誇自己嗎?”她笑起來。

“我是俗人,我在說你!”他指指她手心。“卓爾,你知道嗎?你有藝術天分,你若走這條路,會很出名。”

“你懂得著手相?”她睜大眼睛。“可是我念國際貿易的,和藝術完全無關。”

“急什麼科係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分,你有這天分,你要記往這句話!”他是認真的。

“難道我以後去唱歌、跳舞、演電影!”她大笑起來。“我爸爸一定把我殺了!”

“是!你們那種家庭絕對不容許這樣的事發生,我明白,”他又看她的手掌。“你的感情線——並不專一。”

“什麼意思?”她怪叫起來。

“你——心裏會想很多,你不隻一個男朋友,你的感懂可以說亂。”

“你在嚇我。是不是?”她盯著他。

“不過——”他透一口氣。“最後你會嫁一個非常好的丈夫,會一生富貴,從一而終!”

“你根本胡扯,我不信你說的!”她把手掌抽回來。“我自己知道,我是個很專一的人!”

“還癡心呢!是不是?”他望著她似笑非笑。“相信我,剛才我說的是真話,會很靈的!”

“我相信你是活神仙。”她白他一眼。“你怎麼不看著自己呢?”

“我看過了,我很了解自己,”他點點頭。“我命中注定是個流浪飄泊之人。”

“怎麼會?!”她心中有些不安。這麼說——他們倆之間的感情豈不——沒有希望?

他聳聳肩。沒有言語。

“畢群,你能告訴我,你心中到底有什麼事?”她問。

“我——很羨慕你的家。”他又是這句話。“也很喜歡。”

“你可以常去,如果我家令你心裏舒服的話。”她真心地說。

“我可以常去,但那——畢竟隻是你的家!”他歎息。

她眼中掠過一抹疑惑。忽然間,四周的景色仿佛變暗了。隻剩下縱橫交錯的阡陌,向更遠處伸展著。

再回學校,百合花的攻勢停了,像送花時一樣的突然就停了。

“恐怕永遠找不出這個傻人了!”卓爾對劉芸說。

“傻人?你不以為他是另有計劃?”劉藝不以為然。

無論是停止攻勢或另有計劃都好,卓爾從來沒把這件事認真的放在心上。感情上她也不貪心,有畢群已經夠了,何必再惹麻煩?她要證明給畢群看,他說她手相中感情很亂是錯的;她絕對專一。

空堂的時候,卓爾決定去圖書館看點書,劉芸另有事,說好了遲些時候去找她。於是卓爾獨自先去,很幸運的,她找到兩個很好的位置,而且相連。

她坐下來,把一部分書放在隔壁的椅子上,她覺得理所當然,不懂霸位的人根本不算是學生。

她做一些會計方麵的功課。

她愈來愈發覺,她對數字方麵的天分並不高,所有的一切全靠後天努力。或者畢群說得對,她的天分是藝術方麵的。藝術——也不必唱歌、跳舞演電影、電視,她可以畫畫,她一直畫得不錯,不是嗎?或者——啊!她可以寫小說,她的文筆不錯,又愛幻想,腦子裏總有好多稀奇古怪的念頭。寫小說當作家,這也是藝術啊!

想得入神,幾乎忘了來圖書館的目的,直到旁邊響起了一個頗溫文的男孩子聲音。“我可以暫時坐一坐嗎?”男孩子很禮貌地問。

“暫時可以,不過——”她抬起頭,呆楞一下,是韋成烈?怎麼會是他?“不過劉芸來了你得讓!”

“一定!”他拿開椅子上的書,坐下來。她四周望一望,還有不少空位啊1他為什麼一定要坐這兒?這兒風水好?

她看他一眼,忍住了想講的話。他也正好看她,眼中笑意盎然。

“你——可記得我?”韋成烈問。有一絲兒可以察覺到的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