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逃了!
狄健人急劇地喘息著,確定已經有一大段距離後才慢慢地放緩腳步,然體內的熱流卻仍久久不去,不論是唇上、臉上、頸上,還是其他的部位,凡被陶宇桓觸碰過的地方都像遭到電擊似的,炙入骨髓。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他不喜歡那個男人,被吻也不是第一次,就當作被狗咬了……
是一樣的,不是嗎?
狄健人抓著胸口不斷地逼問著自己,還是無法理解這難言的悸動從何而來。
──你是純粹討厭我還是因為我們同是男人才感到厭惡?
他當然是討厭他的,同時他也不是同性戀,可是……為什麽沒有厭惡?!
太奇怪了!
隻是吻……溫柔得仿佛在嗬護寶物的吻,偏偏在這個時候喚醒了他小時侯那受人寵溺的感覺,那令他眷戀不已卻又不得不隨著長大而丟棄的寵溺……
曾經,他一度口是心非地認為那是對男子漢的一種羞辱,他不要有人扶持,不要有人同情,不要有人保護,他隻需要靠自己的力量,因為隻有自己才不會背叛自己──這是從父母離異中得出的一個定理。
久而久之,他忘了受寵的感覺而習慣了去保護去照顧他人,在敬輝身上,他可以輕易地找到自信,確信自己是被需要的,而不是可有可無的,他給敬輝以關懷,敬輝予他以一種類似成就感的滿足,這幾乎成了他現有生活的定律,誰有會料到在忘了那麽多年以後,竟然會冒出個男人對他說要保護他?
……可笑透頂!
昏昏沈沈地來到校醫院,正好與江夜撞上。
“小心。”
江夜扶住他,巡視著他的麵孔。
“昨晚沒事吧?誰叫你亂來!”
他有些責備地道,為狄健人昨夜的鹵莽。
這種時候還玩跳樓,存心要嚇死人。但在醫院守了一夜,他也沒有多餘的力氣訓話了。
狄健人迫使自己清醒過來,問道:“邵雲怎樣了?”
“暫時救回來了,今天淩晨結束的手術,但還留在加護病房裏觀察。”
江夜把他帶到加護病房外,隻見高彬正隔在玻璃外傷心欲絕地望著裏頭那全身插慢了管子的人兒,嘴裏一直低喃著別人聽不清的話。
那痛苦的神情任誰看了都不得不難受。
“另一個呢?”
狄健人看看周圍,沒有見著司馬鴻飛。
江夜明白他指的是誰,隻淡淡地道:“一山不容二虎。”
這場複雜的三角劇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解釋清楚的。
狄健人把目光放到高彬身上,驚訝地發現他憔悴得不成人樣,什麽意氣風發什麽瀟灑英俊全都不知跑到哪去了,整一個為情所困的人。僅僅隻是一夜,竟令一個人變化如此之大!
這就是所謂的愛嗎?
憶起昨天高彬吼向邵雲的話,他還是難以理解。
如果真如高彬所說,他們是彼此相愛的話,邵雲又何以故跳樓?
是不愛還是不信?
恐怕後者的成分多一些吧。
對了,高彬也吻過他。
雖然是不願想起的可恥記憶,但為了比較一下與剛才的吻有何不同,狄健人還是強迫自己試著往回去想。可才憶到一半,他的臉也跟著白了一半。
轉身疾步走出大樓來到醫院的庭院,麵對綠樹濃蔭深吸了一口氣,情緒才穩定了下來。
算了,高彬的吻,還是不要想的好,免得胃不舒服。
除了陶宇桓和高彬,吻過他的,還有敬輝吧……?
才剛一想,馬上又被一股罪惡感填充了。雖說當時敬輝隻是在他嘴唇上停留了片刻,但也足以令他震驚了。
過於純潔的天使,還是不該與情欲聯係到一塊的……
吻他的是敬輝,愧疚的卻是他自己,因為他總覺得是他令敬輝受到了玷汙。
這個也還是不要去想了,否則是心不舒服。
接下來呢?沒了……
狄健人這下才驚覺不妙,怎麽吻他的全是男人?!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竟對同性戀這種事情見慣不管了?那是否表示接下來就輪到他身上……?
可一旦想到要和其他的男人接吻,他就一陣惡寒,什麽惡心想吐的反應都出來了。
不行!
他還是無法忍受與男人接吻,不僅雞皮起來了,連胃都在造反。
這是否表示,他還不算是同性戀?
慶幸地安撫著自己,忽又轉念一想,那麽和女人接吻又會如何呢?
不是同性戀的話,應該會喜歡和女人吻吧?
不可能馬上抓個女人來實驗,因而也隻能利用想象。可想象才剛剛進行,還沒等他與想象中的某女進行嘴唇上的親密接觸,他立刻又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不行!
還是惡心得要命!
如此一來,不會令他感到惡心的就隻剩下敬輝和陶宇桓兩個人了。
敬輝還好說,同是打小長大的,彼此的身體都熟悉得不得了,碰碰嘴唇就像碰碰手、碰碰臉一樣,雖然驚訝,但絕對沒有討厭的成分在內。但對於陶宇桓,他死想不通。照理說,他那麽討厭他,應該會覺得惡心才對,可最近一陣子,確切說也就是從昨天開始,原本的厭惡就轉變成了不舒服,而這個“不舒服”偏偏又是因為太舒服了才引起的不舒服……!
完了……
完了!
完了!!
他是不是得了什麽病?!
狄健人欲哭無淚地想著。
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他都沒有辦法吻下去,光是想象都做不到!除了那兩個人外,男人令他惡心,女人令他反胃,是沒有感情基礎的緣故還是……
越想就越可怕,越想冷汗就冒得越厲害。
不是吧?他二十歲還不到耶,不要告訴他生理和心理上都有問題!
清晨的一派明媚春光之中,有一個陰雲罩頂的男孩正在唉聲歎氣,與周圍的鳥語花香形成極其鮮明的對比。
“你真的沒事嗎?”
正當狄健人冷汗涔涔時,江夜的聲音在身邊響起,駭了他一大跳。
“你……你怎麽在這?”
江夜古怪地打量著他,腦中迅速轉動著。
才一出來,就瞧見這小子一個人呆站在外邊,臉上千變萬化,先是疑惑,再是錯愕,後是惶恐,繼而哀歎連連,有趣得令他忍不住要打聽個究竟。
忽然他眼尖地瞥見狄健人脖子上的淡淡紅痕,不禁促狹地挑了挑眉毛,頓有所悟。
哼哼,他當是什麽能讓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鬼苦惱成這樣,原來是春天來了。
這個發現令他暫時忘了疲勞與心憂,有意調侃了起來:“怎麽,在思念情郎嗎?”
狄健人一聽立即氣紅了一張臉,欲蓋彌彰地大叫:“你少胡說八道!我才不會想那個大變態!”
話一脫口,兩人同時一愣。
“大變態?誰呀?”
江夜像抓到了小辮子似的興奮地直問。
“他是你情郎嗎?”
想不到這小鬼這麽好套,才一句話就露了餡。
狄健人又羞又惱,直想咬掉這根患了神經錯亂的舌頭。
他怎麽會冒出這麽一句話來,這跟不打自招有什麽兩樣!
慢著!
……什麽不打自招?
他招了什麽?!
……啊啊~~~~~~~~~
他什麽都沒說!
什麽都沒想!
江夜愉悅地看著那張半紅半青又半白的臉,索性在台階上坐下來,一手冷不防伸出去扯住欲遛之大吉的他。
“幹、幹嘛?!我還要去看維拉!”
狄健人急得大叫,卻又不敢正眼去看江夜,隻怕什麽都還沒說,就被這隻老奸巨滑的狐狸把心事給讀了去。
江夜硬拉他在身旁坐下,收起玩笑的口吻一本正經地道:“有什麽事悶在心裏,不妨和我說說。”
“我才沒有事!”
沒錯!本來是沒事,後來都怪那魔頭害的,弄得他一大早心情就不爽!
沒事?沒事用得著一直臉紅到耳根子嗎?又不是發燒!
江夜看著他的側臉道:“你和邵雲有一個同樣的毛病,就是總愛口是心非,不管什麽事都悶在心裏,總有一天會出問題。我雖是學這一行的,卻連自己的朋友也勸不回,還搞到要跳樓……”
說著浮起一絲苦笑,那股無力的鬱悶又再度襲了上來。
狄健人心下一動,轉頭看向他,眼中的防備不覺減了幾分。
江夜依然淡淡地笑著。
“如果你能夠當我是朋友的話,有什麽煩惱盡管說,心事這種東西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始終是一個隱形炸彈,盡早拆除絕對沒有壞處。也許是我說得誇張了些,但這次邵雲的事情給我的打擊不是一般的大,明明是幾乎天天都在一塊的朋友,卻連他欲自殺的念頭都沒能及時發現,這讓我很挫敗,也很慚愧,我不想……再看到那樣的事情……”
一番話下來說得狄健人都不知該怎麽好了,他一直以為江夜是個吊兒郎當的家夥,卻沒想到還有這麽感性的一麵。他隻得抓抓頭發企圖含混過去:“……放心啦,我的隻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沒嚴重到那個地步。”
不要說得好像下一個自殺的就是他一樣!他雖然不怕死,但也沒有不想活啊。
江夜注視了他幾秒鍾,移開了目光。
“是嗎?但願如此。”
從昨晚那跳樓的舉動看來,這小鬼絕對也是個超偏激分子,隻是不曉得什麽時候發作,和他在一起的人心髒承受能力一定要好,否則先死的一定是那倒楣的護草使者。
江夜不問話了,在一陣沈默當中,狄健人反倒不自在起來。猶豫再三,他終於硬著頭皮用僅可兩人聽到的聲音問道:“那個……同、同性戀會不會傳染?”
江夜愕然,看向他。
沈默。
無言。
半晌──
“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爆笑了出來。
這一笑使得凝重的氣氛一下消散,也使得狄健人氣惱不已。他問的時候就已經很不好意思了,這回更是羞到無地自容,氣得要拂袖離去,卻又被拉了回來。
“抱、抱歉!”
江夜忙拉回快要扯到耳朵上的抽搐個不停的嘴角,連聲道:“我不是有意要笑你的,隻是……”
隻是這小鬼那掙紮著問話的表情和內容真的很有趣,就像一隻饑腸漉漉的小貓咪,眼巴巴地看著躺在一邊翻起白肚皮的魚兒,邊流口水邊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不可以吃?
“不回答就算了,有那麽好笑嗎?”
狄健人恨恨地道,真想踹上一腳。什麽心理谘詢師,他是傻瓜才會問他!怪來怪去隻怪自己沒有吸取上次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