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推往手術室的途中,過往的回憶如潮水般湧入範兆恩腦海──
車禍發生前當晚,他喝了不少烈酒,試圖藉酒澆愁,但強烈的煩悶感卻怎麼也揮之不去。
即便他已是萬人之上的「鼎新集團」總裁,也有個美麗的銀行千金未婚妻,擁有眾人欣羨的絕佳際遇,是一般人眼中的天之驕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意氣風發。
然而,沒有人知道,他其實不快樂。
三年多來,他心裏始終惦念著一個女人──
他曾經為她癡狂,不顧一切的與她相戀,甚至為了她,不惜和敬愛的母親起口角、發生爭執,說什麼也要捍衛那段愛情。
而她,卻在他事業正要起飛之際,向他提出分手,之後不期而遇時,還裝作不認識他?!
那一刻,他的心就死了。
對她濃烈的愛,全轉化成滿腔的恨!
他忘不了她,但絕不是因為還愛她,而是太恨她。
那一天,他從一名部屬口中意外獲知,那個他怨恨了三年多的女人,當年毅然離開他的原因,竟是她收下了他母親開出的三百萬分手費?!
為了金錢,她寧願舍棄多年的感情,毫無廉恥的辜負他的心意!他們一起共度的一千多個日子,在她心目中竟是如此廉價?!
這遲來的真相,讓他的尊嚴大受打擊,覺得自己愚蠢至極!
為了消除令人發狂的煩躁與火氣,他不顧自己已幾杯黃湯下肚,駕著心愛的跑車上公路,追求著極速快感,想暫時擺脫所有不愉快。
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經,為何他腦中那抹嬌美身影依舊清晰……
他又踩緊了油門,近千萬的名貴跑車如箭矢般在黑夜中劃出一道優雅的光線。
他迷蒙的雙眼逐漸看不清前方,然後隻聽到一聲轟然巨響,等他再恢複意識,據說已是一星期之後的事。
他的命是撿回來了,但賠上了一對眼睛。為了自我保護,他的大腦啟動了防衛裝置,將讓他崩潰的因素刻意封鎖,因此他的記憶產生了斷層,也就是醫生口中的「選擇性失憶」。
左德菲……
範兆恩想起了這個被他刻意壓抑的名字,是他最深沉、最不願提及的魔咒。
她以決絕之姿無情離開他的生活,帶給他難以想象的痛苦,又在他人生最低潮時出現,用溫柔及包容攻陷他的心。
他居然又愛上了她──那個他用恨惦記了三年多的女人?!
這幾個月來,她為他所做的一切、所付出的關懷,難道隻是欺騙他的手段?
範兆恩感覺眼角有些濕潤,胸口彷佛被巨石壓住,沉悶不已。
「範先生,手術並不困難,你盡管放輕鬆。」麻醉師趁著跟他說話的同時,注入一管麻醉劑。
然後換另一名護士過來,繼續說些沒有重點的廢話,為的是讓他的身體及心理都能放鬆。可他一句話都沒聽進去,徑自沉溺在自我的思緒中──
他殘缺的記憶全部拚湊完整,也即將可以重見光明,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重新席卷商場、攀登頂峰,他不再會是旁人眼中不事生產、不中用的廢人。
這麼多值得高興、令人振奮的事就要在不久的將來發生,他的人生就要脫離悲慘的穀底,他應該用最喜悅的心情期待這場手術。
可為何他隻感到悵然若失?心髒明明應該因狂喜而輕揚躍動,為何他隻感受到緩慢凝窒的沉重,恍若心死……
這幾個月來的愉快與滿足,還深刻的點滴在心頭。昨晚,「她」的身分大白之前,他還兀自勾勒著與她共度的美好藍圖,盤算著要給她什麼,才能讓她感受到他的誠意與真心……
轉瞬間,一切都已變調走樣,他所描繪的未來,宛若褪色的水彩畫,糊成一團,剩下一片令人厭惡、無法辨別的混濁。
他高興不起來。
他已分不清到底該高興、該期待?還是該繼續懷著恨……
麻醉藥很快地發揮效用,範兆恩胸口的疼痛隨著逐漸昏沉的意識而暫時消失。
眼角膜手術於是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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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那棟氣派卻冷清的豪宅後,左德菲拎著行李搭火車北上,沒有告別,因為無人可告,也沒人在乎她將何去何從。
她滿心悲傷,卻流不出半滴眼淚。
出了車站,一陣熱浪襲來,讓她不禁感到暈眩,放眼望去人潮熙來攘往,都有著確切的目標,唯獨她失了方向。
久違的台北。
她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離開台中,選擇來到這更加繁榮喧嘩的大城市。
潛意識的驅使下,她買了北上的車票,或許隻因這城市時時刻刻都人聲鼎沸,感覺一個人比較不那麼寂寞。
猶豫茫然還恍如昨日,一下子,德菲在台北也住了將近一個月了,因為擁有專業執照,所以她找工作並不困難。
下了班,德菲步行了幾分鍾的路程,到一家日係百貨公司超市添購一些用品及食材,半小時後出了百貨公司,雙手已提了兩大袋物品。
她提著重物,慢慢地穿過路口的斑馬線,走在一棟現代感十足的摩天辦公大樓所屬的腹地上。
這裏是她每天必經之路,但她一直以來都是匆匆走過,未曾留意這棟摩登建築究竟是哪個大企業所有──反正那也與她無關。
不管對哪個地方而言,她都隻是個短暫的過客。
就在大樓的大門口,她右手的大塑膠袋突然「唰」地一聲,底部應聲破裂,裏頭的蔬果往四方逃竄。
「唉呀!」德菲低呼一聲,困窘的紅著臉將它們一一拾回另一隻袋子裏。一起身,她卻撞上了人,嬌美的臉龐寫著歉意,回身想向對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