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峰背著背囊走進徐家彙曹溪北路地鐵入口,穿堂的熱浪撲麵而來,頓感身體被一股巨大的熱流卷入類似風洞的氣旋中。
穿梭在不小心就踩著別人或被別人踩著的人流裏,隻有置身其中才會深切體會到快不起來也慢不下來的壓抑,不隨性的節奏在六月潮熱的空氣助威下逼得急性子人想發瘋。常年身處這種環境裏的人無不明白,人被這種節奏長期控製是很累情緒的,從累到煩到被動適應再到麻木,這種隱痛彌散在都市的每一個角落。
每當這種折磨讓他的神經快要斷裂時,他就莫名其妙地向往中國西部某處“雞犬之聲相聞”的田野山莊,深信藍天白雲下的曠域絕對是可以舒展心靈的地方,像做夢一樣隨雲霧升騰隨雲霧滑降,忽東忽西,飄散自如。
他常常在落日時分站在辦公室的窗前,漫無目的地眺望外灘,慢慢地看見橘紅色的餘暉把外灘那排著名的建築物染紅,幻化為寧靜的山村。此刻,在他眼中落日時分的太陽被他定格在天地交彙的地平線處。
就連塵埃都在比速度的上海,唯有太陽和月亮沒有參與現代化的快節奏,它們刻板守時地出現,刻板守時地隱去。如果用拉美魔幻文學的語言來描述:“唯有外白渡橋頂活了一百多歲的紅嘴海鷗見證了月亮和太陽的刻板守時以及它們的私生子星星們的按部就班。”
直到夕陽的餘暉在落日時分略帶蘇峰的傷感漸漸隱去,而黃浦江似乎並不在意,仍然一往情深地在它與大海對接處呢喃著綿綿情話。那一刻,隱去的落日成為蘇峰心靈得以舒緩的擺渡者,江麵上或許有一艘西去的渡船在海鷗的追逐下,將他的心靈擺渡到西部的寧靜山村,幻象中的寧靜深處偶爾能聽到一兩聲雞鳴或犬吠,這種愉悅讓他憧憬不已。
沒辦法,這就是中國快節奏的一線城市帶給極度忙碌的人的錯位感。上班流、上學流、盲流彙集在一起,人流浩浩蕩蕩,無論在快鐵或機場,還是在火車站或是汽車站,所有的行人通道一派天天過“奔牛”節的景象。
可有時,他會懷疑自己這種錯覺是不是三維電影看多了,憧憬西部山野寧靜的幻覺變得無限膨脹,以至於成為一種病態的解脫習慣。他試想把這種寧靜用圖文的形式告訴正在加速毀滅的都市,因而放狠話立誌要在某個時機完成數次的遊曆西部的向往之旅。
完成第一次向往之旅用了最為醜陋但又最為有效的謀劃。經過一番潘安式的被追逐,他被動地成為美女上司的“獵物”,借助她的權力,蘇峰的西部向往之旅成為現實,凱魯亞克《在路上》的故事被他變為自己的故事。
他深知為這個欲望驅使自己已經邁出了可怕的一步,已經成為妻子不可饒恕的事實,一旦敗露會讓他付出慘重的代價。要麼離婚同上司結婚,要麼就在這兩者之間穿梭,一邊善待妻子一邊同上司廝混。想著就累,自己就像高空走鋼絲的新疆達瓦孜傳人艾斯凱爾,冒險、刺激。管他的,一到遙遠的西部,就可以擺脫在兩者之間的周旋,麻煩事露餡了再說。在出發前望著窗外光怪陸離的大上海他曾對自己說。文明包裹下的獸性其狡黠絕對讓純真的原始人無法想象,他借助玻璃的反光對自己猙獰地笑了,笑自己的生活和事業漸漸滲透了欲望引發的投機成分,但絕不立足於投機也成為內心的底線。
作為攝影記者,他熟悉於這種節奏,麻木於這種節奏,在他眼中,上海一旦在清晨蘇醒過來,它就像一位背著行囊的心髒病患者,什麼時候倒下、休克是無法預測的。無可奈何,緊張、順從和焦慮已成為人們硬著頭皮去經曆、去適應的一種常態。
已有八年工作經曆的蘇峰,一出家門就能感受到這個城市不堪重負的喘息。多個雙休日他就和妻子雯雯蝸居在公寓裏,時常用一種身處世外桃源的心情站在三十五層高的陽台上俯瞰汽車擁塞的街道以及街道上的行人,慶幸自己在周末暫時逃脫了快節奏的魔咒。
他至今都記得一次兩人睡到午飯的時間,幸福的慵懶感讓他大發感歎:“的確,沒有辦法,中國人太多了,再修N條地鐵,N條高速,N個機場,無解就是無解,就算世界警察奧巴馬來,他不急得把頭發抓成禿頭才怪!中國的問題絕對是人太多,還不是人口與資源的問題,而是人口與欲望的問題。”他搖著頭俯瞰窗外說。
“瞧瞧,又貧嘴了不是。”雯雯翹著蘭花指優雅地揭下臉上的麵膜,側臉對著鏡子在端詳自己的同時對老公說。
“本來嘛,市場經濟就是放大了的經濟,它把人的欲望無限地放大了。”
“嗬嗬,這觀點很新,是引用別人的吧?”雯雯咧咧嘴,用極為賞識的口氣問。
“又小瞧人了不是,如果你在報紙、雜誌、網絡等所有的媒體上發現有類似的話出現,算我是二皮臉、二道販子、轉口貨,行不?”
“看看,又貧了不是?我從不懷疑你的高見。”雯雯在臉上抹上剛買回的韓國護膚品牌“愛之濃絲”潤膚露,收緊鼻翼聞著淡香,說:“其實,我一直深信,憑你的才學適合做一檔脫口秀節目,人的模樣也讓觀眾賞心悅目,語言風格嘛,俏皮、犀利、針砭時弊、充滿冷幽默,搞攝影有些大材小用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