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王穎在走上坡路時,對盧誌是言聽計從的。盧誌讓他回鄴城韜光養晦,以圖大計。現在待在洛陽,自己不能專攬朝政,空度時光,莫不如退避鄴城,以觀朝廷風雲,再做打算。於是成都王穎入朝辭惠帝,晉惠帝在東堂親自接見了他。他謙虛地對惠帝說:“這一切都是大司馬齊王冏的功勞,臣沒有做什麼。”又對惠帝誇讚了一番齊王冏功高德厚,是輔政的最佳人選。而他自己,母親有疾在身,本朝立國宗旨是以孝治天下,現在朝廷有棟梁支撐,天下大事已定,他要回鄴城做專職孝子了。子欲養而親不待,豈不是千古傷心之事嗎?成都王穎說得自己都感動起來。惠帝怔怔地聽著,他對這一切都無見解。龍欲高飛,虎欲臥丘,都隨他們去吧。為他輔政的這些人除了趙王倫可惡外,其他都還好,都讓他當皇帝,至於那“政”,他們願意怎麼輔就怎麼輔,別把我“輔”到金墉城去就好。
成都王穎告別晉惠帝後沒有向齊王冏辭別。向他辭別什麼,他與皇帝不是一個規格的。禮貌起見,他給齊王冏寫了一封信,內容基本上與辭惠帝的話相同。辦完這兩件事,成都王穎便拜謁太廟,然後驅車與屬下日夜兼程回自己的根據地鄴城。齊王冏看到了成都王穎留下的告別信,大驚失色,因為他一時無法確定這封信提供的到底是什麼信息。成都王穎說回鄴城盡孝是真是假,是不是成都王穎另有陰謀放出的一個煙幕彈?陰謀太多的時代,人們對正大光明之事反而不習慣。看平地眼睛都對不準焦距,以為到處都是大坑。齊王冏騎上追鋒馬,往成都王穎離去的方向超速追趕,在距洛陽東北二十裏路的七裏澗,追上了成都王穎。成都王穎停車與齊王冏依依話別,講到母親病魔纏身,如秋草含霜,夕陽將沉,作為人子他不憂官、不憂祿,唯憂母親身體不康健。說到動情處,滴滴孝子淚,打濕七裏澗。
齊王冏是帶著疑心來追趕成都王穎的。他現在一邊看著成都王穎淚雨滂沱地站在六月洛陽炙人的陽光下表演,一邊琢磨他這個說辭與表情有幾分真幾分偽。琢磨了半天,也還是看不透。但有一點他聽明白了,成都王穎是鐵了心要回鄴城。其實,齊王冏所有的挽留之意都是假的,二人輔政,那不是扯淡嗎?二人輔政,就像一條生了兩個頭的蛇,各自爭食,意向相悖,做起事來互相掣肘,最後就是矛盾的大爆發。現在他主動走開,算他有自知之明。
立在七裏澗邊的齊王冏瞧著成都王穎遠去的車馬騰起的一團團煙霧,心中沒有依戀,隻有愉悅和鬆了一口氣的感覺。而洛陽人瞧著成都王穎遠去的背影,皆唏噓感歎,以為蒼天尚眷顧司馬家,一直不出人才的司馬家終於又有了一位賢王。
成都王穎回鄴城當然不是為母侍疾。他母親程太妃留戀鄴城(鄴城經過袁紹、曹操的苦心經營,極為繁華)倒是真的,有病卻是假的。他回鄴城是積累人望,他做出這種高姿態給天下人看,是讓天下人給打個高分的。
回鄴城後,他的高參盧誌給他列舉了這樣幾件必做之事:一、辭去加九錫之禮,隻做大將軍。九錫之禮是非常之禮,加了九錫之禮的人常有無臣之心。或逼上的氣焰過於囂張,皇上迫於壓力違心地加某人九錫之禮。臣被賜有九錫,如滿身披滿文繡彩羽,處處養眼,亦處處乍眼。如果鎮不住這九錫,好處不見得有多少,還可能招災惹禍。
二、這世上所有的勝利,都是團隊的勝利,就是獨行俠也脫離不了與人世的各種關係。所以一個開明的府主在一次重要的政治軍事行動以後,不要光顧著自己風光,自己撈好處,一定要利益均沾。人生在世,唯名利二字,其他的大都為名利二字的偽飾。成都王穎上表晉惠帝,為自己的團隊請功,不要讓自己的部下於戈林下,箭雨中,身受百創,嘔血謀劃,結局是瞎忙活一場。成都王穎表論興義功臣盧誌等五人,皆封開國公侯,從而表明湨水之戰的勝利是大家的勝利,絕不是成都王穎一人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