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在等待東霖到來的時間裏,我在忍受著煎熬。
我很想換個位置,坐到莎莎的身邊去,但是,莎莎用她明白無誤的表情拒絕著我。本來她是一個神經很大條的人,但是此刻,她卻看穿了我,她懂我每個細微眼神的心理變化。
謝豐也知道了東霖即將到來,他也變得沉默起來。原本是我一直在對莎莎沒話找話說的,這會,我閉了嘴,反倒是莎莎的話多了起來,她的神情顯得很輕鬆,對著謝豐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些無關疼癢的話題。
餐桌上的氣氛有點微妙,三個人以各自不同的心情在等著東霖的到來。
我的心越來越亂,也越來越緊張。
也許,這就是我想要的,但當它以我始料不及的快捷方式到來的時候,我卻發覺自己的靈魂已經先一步在痛苦了。
東霖修長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的時候,我握著筷子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我正好麵對著他,他用不悅的眼神盯了我一眼,視線就轉向我身邊的謝豐,神情立時變得陰鬱冷冽起來,不動聲色的走到餐桌前,莎莎一抬眼看見他,立即很自然的站了起來。
“東霖,坐!”她指著她身邊的位置。
東霖一言不發的坐了下來,目光就對準謝豐,謝豐也不回避的看著他,兩人就抗上了,誰也不甘心先移開視線。
冷戰無聲的爆發了。
每一次他們見麵,似乎都是這個樣子。所以東霖才特別生氣我和謝豐在一起吧。想起上次他和我鬧別扭,問我明不明白他的這種心情,此刻,我深深的理解了,或許,在他的心目中,謝豐就是一個這樣明目張膽的情敵。而謝豐的底氣,確實都來源於這些年和我穩定的關係,因為他知道不論他怎麼做,我都不可能不理他。
所以東霖才這麼介意他吧。
怕冷戰升級,我趕緊開了口:“東霖,你還沒吃飯吧?……要不要也吃一點?”說完之後,才發覺自己的語氣有點過於小心,仿佛我在心虛。
拿起杯子我喝水。
我看見莎莎看好戲似的瞄著我。
東霖這才看向我:“你吃飽了沒?”
我頓時一口水噎在喉嚨裏,半天沒咽下去。
他眼裏都是不快:“吃飽了就走吧。”說著就站了起來。
莎莎跟著起了身:“才來就要走啊,不和我說說話嗎?東霖。”
東霖看向她,語調放柔和了:“下次有空我請你吃飯吧。”然後又回頭對我皺起眉,“走吧!”說完就轉身去向樓梯。
我隻能起身跟他們兩人告別。
謝豐還是輕聲的兩個字:“去吧!”
莎莎卻以一種難以言說的表情看著我。似乎在東霖轉身的那一瞬間,她就換了一張臉,剛剛還麵帶幸災樂禍,此時卻滿臉遮不住的失落和嫉妒。
我在她帶著嫉意的眼光中追著東霖下了樓梯。
其實莎莎比我單純,也比我簡單,從前的我,能無數次望著她和東霖離去的背影掩蓋住自己的這種心情,而她,卻一次也做不到。
所以她才怨恨我吧。可以隱瞞她這麼久。
來到餐廳外麵,東霖的車就停在街邊,他低頭上車,等我坐進來,開著車就跑,又是不理我。
他在鬧脾氣,我應該哄他的,然後再和他溝通,其實他未必就是不信任我,或許隻是想在我這吃一顆定心丸,但是我卻沒這樣做。我甚至都沒有安慰的叫他一聲,隻是扭著頭看著窗外。
車裏的氣氛逐漸生硬起來,我感覺到他在真正的生氣了。
因為我的態度。
車停在了我公寓樓下,他卻沒下車,還是坐著。
我也坐著不動,低著頭看自己緊握的手。
許久他才說話,語氣克製而壓抑:“你不和我解釋一下嗎?”他一路上都在等著我先開口。
我卻就是不說話。
“要是我今天不回來,是不是你又坐在謝豐的車裏讓他送你回家?”
我還是低著頭。
他扭頭看向我,灼人的視線燒灼著我的臉頰,我緊抿住嘴唇,以免它顫抖。
“我不在的時候,是不是他經常這樣接送你?”
“……”我還是沉默。
他終於發怒了:“你下車!”
我抬起頭看他,感覺到自己麵色瞬間冰冷,他也臉色發白,兩眼瞪著我。這是東霖第一次對我發這麼大的火。
和他對視良久之後,我轉身下了車。推開車門之際,眼角餘光撇見他的胳膊晃了一下,似乎想拉住我,但最終卻收了回去。
站在車下,隔著車窗玻璃我看他,他臉上影影綽綽的有些燈光的浮影,但一雙眼睛卻格外的清晰,裏麵寫滿了深深地失望和心痛。
凝視了我許久,他終於緩緩的驅動了轎車。
車開的很慢,我跑幾步就能追上,越到後來越慢,幾乎是用輪胎在細細丈量道路,每滾一下,仿佛都要用無窮的力氣,我卻仍然站著不動,無情的看著它慢慢挪出了我的視線。
在樓下我把自己立成了一根木樁,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回了公寓。坐在黑漆漆的屋子裏,直到看見窗外有了點蒙蒙的白,我才倒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終究睡的不安生,一會夢,一會醒,恍恍惚惚的睜開眼,天已大亮,怔仲的想了半天,才記起還要去上班。
也許是最後一次去上班了,我特地穿上了商場發的職業裝,以前看它總是不順眼,覺得古板難看,但今天看著,卻覺得特別的舒服,原來為什麼沒發現呢?一定要失去的時候,才會珍惜嗎?還是明知道自己丟失的,就是最寶貴的,卻仍要一意孤行的錯下去。
也許我錯了,我才是那個最無情的人。
可能是沒睡好,也可能是貧血,覺得兩腿很重,有點提不起來,慢慢的來到樓下。天有點陰,出了樓洞,走了幾步,馬路對麵一個熟悉的身影就映入了我的眼簾。
東霖!
他穿著藏青色的細格英倫襯衫,人顯得愈發的廋削頎長。隔著一條馬路,他靜靜的立在陰沉的天空下,手裏夾著一支煙,目光穿過間或的自行車和行人定定的凝望著我。
我一下定在了原地,腳再也挪不動一下。
他站了一會兒,滅了煙,越過馬路慢慢的走向我。
漸漸離得近了,我才清晰地看見他眼底的一抹憔悴。東霖,是不是也一夜未眠?
站在我麵前,他看著我:“去上班?”
“……嗯。”
“我送你。”說完他就轉身。
我卻抬不動腳步。
發覺我沒跟上,他回過身來,定睛看向我,忽然就上前兩步,緊緊地抱住了我。
“我不該對你發火,是我不好。”他低聲的道著歉。
不是,是我的錯!我在心裏回答他。
“我應該相信你,不應該亂吃醋,你們是同班同學,不可能不來往。但是以後你坐他的車,最好不要讓我知道。”他的聲音啞啞的,摟著我的手臂,也越收越緊。
我閉上眼,使勁把眼裏的淚意逼退。
我知道不能流淚,以後,再也不能在他麵前流淚。
樓棟裏有人出來,經過我們身邊好奇的打量著我們,馬路上也有人頻頻回首,我輕輕掙紮,叫著他:“……東霖。”
他總算放開了我,牽著我手,走向他的車。
坐在車裏,他又伸手抱住了我。
我又輕輕掙著:“東霖……路上好多人,都在看。”
他還是不鬆手:“讓他們看好了。”
我不再掙紮,讓自己陷在他的懷裏,這樣的擁抱,還能有幾次?
他把臉貼在我耳邊,輕聲說著:“你下班以後,我們倆一起去買戒子。我昨天想了一下,覺得我們直接買結婚戒指算了,你說好不好?”
我說不出話。
他又說:“三點我來接你,買了戒子之後我還要趕回外地,有個工程快收工了,我要去把好最後一道關。”
我靜靜地聽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也許我真的錯了,說不定,我也是東霖心裏那顆最亮的星。
午飯過後,陰沉了一上午的天終於下起了雨,是瓢潑大雨,夾著很大的風。
我坐在電腦跟著打著字,何麗端著茶杯站在我身旁。
“今天你抽什麼風,怎麼想到穿官服了,又不搞活動!”
“我怕以後穿不到了。”我笑著說。
她看著我:“為什麼?”
我用鼠標點了打印,抬起頭看她:“何麗,以後有空去上海,別忘了來找我玩。”
她眼睛立時瞪圓了:“什麼意思?”
我把剛打印出來的紙遞給她:“自己看吧。”
她低頭瞄了一眼,就嚷了起來:“你要辭職?”
辦公室裏的其他同事立馬都圍了過來:“陳玉……你真的要辭職?”
我對每個人微笑:“我在上海找了個好工作,工資比這高一倍,以後不能陪你們了,歡迎你們找我來玩。”
頓時一片嘩然,我從何麗手裏抽回那張辭職報告, “我現在就去炒老板的魷魚,有沒有人陪著我去?”
他們都噤了聲,用羨慕的眼神看著我,我從他們中間擠了過去,背對著他們揮舞著手裏的辭職報告。
老總的辦公室裏,那個四十歲,帶著一個遊泳圈卻也照樣器宇軒昂的男人坐著大班椅裏望著我:“我沒虧待你吧,平時你請幾天假要去上海看親戚我都準了,你要年假也給了,為什麼要辭職?”
我對著他笑的燦爛:“老大,你給的工資太少了,我每個月要還房貸,還要坐飛機,還要過生活,我是被迫離開你的。”
他故作生氣的樣子:“沒良心的丫頭片子!謝豐知不知道你要走?”
“他第一個知道!別說我沒提醒你啊,謝豐不是好人,你不要被他的糖衣炮彈打垮了,他是資本家,你是公家的人,千萬別忘了!”
他哈哈大笑起來:“提醒的好!提醒的好!那小子前兩天和我吃飯,還帶了瓶30年陳釀的茅台,你不提醒我,我真的要被他灌暈了。”
我咋了下舌,難怪我一向和他好說話!一瓶酒,都要四五千,謝豐還真是舍得下本錢。
兩點多,我做著下班前的最後一次巡場。看著一個個漂亮的專櫃,心裏竟生出了惆悵,以後,不會第一時間領略到時尚潮流,也不會天天有機會這樣逛商場了吧。
回到辦公室,在門口遇見了何麗,她踏著濕漉漉的涼鞋走了進來:“真暈!這種大雨天還有廠家送貨,害我踩著雨水給他們簽上貨單。”
抬眼她看見我,立即拉住我胳膊,一臉興奮的對著我耳語:“哎!我看見你男朋友了,頂著嘩嘩大雨,一動不動的坐在車裏,正在後門等你呢。”說著她看向牆上的掛鍾,“還不到兩點半,他也來的太早了吧。”
我僵立在門口,她推了我一把:“你不去看看他?”
我牽了下嘴角:“還沒下班。”
她撇我一眼:“你都要辭職了,還在乎這?”
“我站好最後一班崗。”
“切!”她不屑的的哼了一聲。
在辦公桌上我埋頭做著離去的整理工作,極力忽略著窗外的雨聲,也無視窗玻璃上傾瀉的水簾,牆上的掛鍾滴滴答答作響,我耳朵裏卻偏偏灌滿了嘩嘩的大雨聲。
那樣如注一般澆灌的雨水,打在車頂上,在密閉的窄小車廂裏,會發出怎樣的回聲?
連續不斷地一直傾聽,會不會感覺這雨下到了自己的生命中來?
然後就記住了一場一輩子少有的大雨。
牆上的鬧鍾響了三下,交接班時間到了,辦公室裏人進進出出,何麗拎著包喊我:“陳玉,你還不走?你忘了有人在等你啊?”
我對她笑一下:“你先走,我馬上就下去。”
“那我走了啊。”
“拜拜。”
十分鍾過去了,我仍然沒有走。電話響了起來,讓我心悸的名字。
“東霖。”
“怎麼還不下來?我看見好多人都出來了。”
“我在開個樓麵主管的會議,不知道幾點結束,你不要等我了。”
他半天沒出聲,許久才說:“……我再等一會。”
“你不是還要趕去外地嗎?”
“我晚一點走好了。”
“天黑了開車不安全,又下雨,你不要等了。”
“……我等你到四點,買了戒子,五點我再出發。”
“四點不一定開的完,戒子以後再說吧。”
“沒關係,我等你。”
我走到樓梯間,躲在二樓的窗口那裏看他,剛好可以看見他的一個側麵,隔著一層水簾,隻見他低著頭,在翻看手機,忽然像看見了什麼似的,他嘴角微微的彎了起來,然後就一直望著手機在發怔。
我覺得腿有點軟,就在樓梯上坐了下來。坐了許久,看著手機上的時間不停地跳著,從零秒,到六十秒,三十多個零秒到六十秒之後,分鍾從二十,走到了五十多。
我撥他的電話,他馬上就接了,話語中帶著抑製不住的期盼。
“會開完了嗎?”
“沒有……東霖,你不要等了。”
“還要多長時間?”
“可能要好久……你不要等了。”
他停了一會兒,突然說:“你能不能出來一下?”
我一下哽住。
他的聲音驟然變的很軟,“你出來見我一下,我一走又要好多天。”
眼睛終於忍不住變得模糊:“……我出不來,老總在看著呢。”
他許久不出聲。
我閉著眼,控製著不讓自己的聲音發抖:“東霖,你走吧,回頭我給你打電話。”
一直是他從外地給我打電話,明天,不,也許後天,我給他打電話,然後在電話裏說,那些當麵說不出的話。
來生相約吧
我看著東霖的車慢慢的開走了,在雨裏,水花從輪胎底下濺出來,透明的水,晶晶亮的,緩緩地灑了一路。
水花也很悲傷。
我眼裏都是雨。
去到衛生間,我打開龍頭洗臉,一直洗,洗不幹淨。
走出商場,我淋著雨,在街邊攔了輛的士。坐進車裏,好心的司機大哥連著抽麵巾紙給我:“今天這場雨下的可真是透啊。”
我嘴裏應著,接過紙擦臉,紙都濕了,他又連抽兩張紙給我,然後他不再說話,隻是一直拿眼偷瞄我。
簡單的吃過晚飯,我開著大燈在屋裏收拾行李。窗外的雨依然不停,風也不見減弱,小蔥沒有葉子,它不會搖擺,它隻會隨著風,上下顫抖。
似乎能帶走的隻有衣服,其他都是搬不動的。衣服太多,我隻能撿主要的裝,裝了三個行李箱,看看空餘的位置不多了,我又把東霖的一套睡衣,一件背心,和一條內褲放了進去,最後,又把他的一雙襪子塞了進來。
塞在了我最喜歡穿的睡衣口袋裏。很多個夜晚,我都是穿著這件睡衣偎在他的懷裏。
整理完,已將近半夜,從地板上站起來時我一陣暈眩,扶住衣櫥靠了許久才沒有讓自己倒下,我知道是腦部供氧不足引起的,如果再嚴重一點,還會出現手腳抽筋,甚至休克。
我倒在床上,不敢枕枕頭,好讓下肢的血可以快速的流到頭部。
第一次在醫院檢查的時候,老太太看了血常規就警告過我,說我的血色素值已經低到了不能隨意亂出門的地步。一般成年女性的血色素值是11—15,而我的,還不到4。
其實,我早就不能上班了。所以謝豐才會固執的一直要接送我。
在遊戲裏,這個血值充其量隻能蹣跚著走路,跑動的能力早已喪失了吧。
第二天,雨終於停了。
我先給一家快運公司打電話,把行李托運了;然後又給附近一家有名的房屋中介連鎖公司打電話,請他們代理出售我的公寓。
我已經交了兩年的房貸,但還要再交三十四年。三十四年,多麼漫長的時間,是用年來計算的,我已對最終擁有它,失去了信心。
我給的價錢讓中介公司有點小小的意外,不到半小時,他們就上門和我簽訂了合同,我留下了自己的賬號,公寓賣掉以後,他們會把錢彙入我的戶頭。
接著我去了東霖的公寓。把他放在我那的筆記本電腦和一些衣物送了過去。
筆電擱在他的書桌上,和他給我的一萬塊錢以及那張一百多萬的銀行卡放在一起,上麵壓著他的房門鑰匙。衣物各歸各位,襯衣掛起來,內衣疊好收進抽屜裏,一衣一衫,我都細細的用手撫過。
再挨個房間做清潔,茶幾上有他昨天留下的一大堆煙蒂,我把煙缸清幹淨,又給小蔥澆飽了水。
做完以後覺得有點疲倦,我躺在他的床上,睡了一覺。
醒來時已是傍晚,窗戶鍍著一框金邊,一屋子澄色的餘暉,我被晃的睜不開眼,仿佛被萬道金光在穿刺,眼睛鑽心般的疼,一直疼到心裏,我捧住胸口在床上卷做一團。
感覺自己是落日,僅剩一點餘暉。
而東霖,是冉冉升起的朝陽,甚至還未綻放光芒。
黃昏怎麼可以和旭日走在一起?那隻會,奪了它的萬丈光輝。
我搭晚上九點多的航班離開A市去往上海,機票是臨時定的。本來想定明天的,結果售票小姐電話裏說夜裏的航班隻要四折,還有空位,問我要不要定今晚的,我想了一下,說,好吧。
早晚都要走的,不是嗎?
今晚走,還可以摟著早早睡覺了。
最後給小蔥澆了次水,挎上一個隨身小包,拎著裝有東霖得獎模型和早早相框的硬紙盒我走出了公寓。其餘的一切,都留在了那裏,隨下一任房主任意的處置吧。
在門上,我貼了一張紙條,上麵用黑色的馬克筆寫著五個大字:此房出售中。
轉身離去的瞬間,我仿佛看見一個男人在這門前遭到雷劈一樣的表情,又仿佛看見了他轉瞬發瘋愈狂的眼神。
一步步走下樓梯,我問著自己,我到底在幹什麼,為什麼我會如此的絕望?
我不會死,最多早點老掉,不會再有孩子,可我卻這樣的沮喪,又這樣的看輕自己。是什麼讓我對未來絕望?一心隻想離開東霖,不惜這樣的傷害他;我知道自己是錯的,也知道自己是不可饒恕的,可我卻管不住自己,也找不到理由,更不知道是為什麼,仿佛我不是我,被另一個靈魂控製住了。
登機前,我給謝豐和莎莎各發了一條短信。
謝豐的隻有三個字:我走了。
給莎莎的短信也寫的很簡單:我去上海了,莎莎,原諒我吧。
三個月前,在T大宿舍樓的頂層,她曾經對我說過,你能離開東霖嗎?你能不能把東霖還給我?如果你能,我就原諒你。
其實我不覺得後來和東霖在一起有多麼對不起她,唯一覺得對不起她的,是向她隱瞞了事實。如果早點告訴她真相,是不是莎莎就不會遭受第二次失戀的痛苦?
隻是,倘若莎莎不回來,東霖會醒過來嗎?大約不會,我和他可能還在做著周末情人。直到我生病,離開。
原來,最終,還是我離開。
這份愛,從起步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步履艱難。
短信發出不到一分鍾,謝豐的電話就來了。
“你走了?”他問。
“嗯,我在機場。”
他頓了一下:“……噢,我知道了。”
“到了上海,我換了手機號以後再和你聯係,你放心吧,我表姐會照顧好我的。”我希望他能安心,不希望他追過來。
但他是謝豐,我一向阻止不了他:“明天我過來找你。”他說。
“謝豐!……”我有一種無力感。
前世,你到底欠了我什麼?
“你開完刀,我就離開,我不會纏著你。”
“謝豐!……”
任何的阻止都是徒勞。他已經掛了電話。
早就料到他會追到上海來的,不是嗎?
還有一個人,也會追過來的。隻是,當那雙被痛苦蒙蔽住的眼睛看見我和謝豐在一起的時候,他是不是很快就會離開?隻要讓他看見這一幕,就夠了。
這些,是在我的計劃之內吧。
想起莎莎罵我的話,她說,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你是這樣一個有心計又毒辣的女人!也許她說的沒錯,我原來是這樣的女人,假借愛的名義,傷害著最愛的人!
電話接著響起,是莎莎的,她終於肯主動給我打電話了。
“你剛剛的短信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要離開A市了?”她的語調仿佛是淡淡的。
我盡量讓聲音顯得柔和又平靜:“是的,莎莎,有空到上海來看我。”
話筒裏驟然寂靜無聲,許久她才開口:“你去上海,不就和東霖分開了嗎?本來你們就不是天天在一起,你舍得嗎?”
我怎麼回答她的這個問題!我不想說我要和東霖分手了,更不想說東霖以後要你照顧了,我隻能說:“莎莎,你肯原諒我嗎?”
她半天不說話,我對著手機笑:“莎莎,再見了。”然後掛了電話。
以後看不見我,或許她也是不習慣的。
抹了一把濕漉漉的眼睛,我起身去登機。
還有一個重要的電話我還沒有打,但是,現在不能打,否則,他會開長途夜車,也許還會飆車,我隻能明天打。
其實明天我也不想打,永遠也不想打。但是沒有時間了,我必須在開刀前和他麵對麵一次。隻要接到電話,他就會追到上海來。我知道,他一定會追來的。
我走下飛機的時候,已是夜裏十一點了。
表姐夫也來接我了。
表姐見了我就牽著我手,就像小時候,她牽著我手送我去上學。姨媽很早就過世了,她一直跟著姨夫單獨生活,母親那時候經常照顧她,而她,從小就很疼我。
表姐夫開車,表姐陪我在後排坐著。
“早早睡了?”我問表姐。
“睡了,沒告訴他你今天來,要不肯定不願意睡。”
我看向前排專心開車的表姐夫:“姐夫,對不起……這麼晚,還要你來接我。”
“跟姐夫見外了,是不?你媽昨天晚上給你表姐打電話,說你父親身體不好,她來不了,我也接了電話,我向姨媽保證了,會照顧好你。”
我低下頭,喉嚨裏像塞滿了棉花。我已經二十七了,可還在讓母親操心。想起前兩天告訴母親,我要離開A市,到上海去做一個小手術,母親在電話裏一聲不吭,卻始終不掛電話,我當時就忍不住淚流滿麵。
“醫院已經聯係好了,我托人找了個靠得住的醫生,他是那家醫院婦瘤科的第一把刀,明天去辦住院手續,一個禮拜之內就可以給你安排動手術。”
“謝謝姐夫。”
“又和姐夫見外了吧。把病治好,其他的不要多想。”
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我是個自私的人吧,他們幫我把孩子養大,我從沒報答過他們什麼,卻還在理所當然的享用著這些親情。
第二天早上,早早在我的目光中醒了過來。在此之前,我已經支著胳膊托著腦袋凝視他的小臉一兩個小時了。
他張開了眼睛,用全世界最幹淨最透明的瞳仁看著我,幾秒鍾的不相信之後,他就跳了起來,爬到我身上對我又親又摟。
我緊緊的抱住他,沒人知道我有多愛他,也沒人知道我有多渴望再擁有一個像他一樣的孩子。隻有被奪去過孩子的母親才會了解我的這種心情。想再有一個和他一樣的孩子,從繈褓中就由自己養大,看著他一天天長,一天天大,聽著他呀呀學語,叫我媽媽。
隻有這樣,才能填補我的傷痛。
表姐推門進來,早早撲到她身上,嘴裏喊著:“媽媽,小姨來了!小姨來了!”
我眯著眼笑,看著表姐抱著他說:“知道了,知道了,快跟媽媽去刷牙洗臉,要不上學要遲到了!”
他蹦跳著跟著表姐出了門,我愣怔了一會,才看向床頭的手機。
看著早早的時間裏,我一直也在看著這手機。今天是最後一次用這個手機號了,它在這已經變成了長途漫遊。可是我卻沒有勇氣用它去打那個電話,試了許多次,還是不敢撥出去。我怕聽見那個聲音,也許它瞬間就會瓦解我的全部意誌,也有可能瞬間就讓我在天堂和地獄間穿梭,我隻能把它變成短信,發給他。
我已經錯了,隻能一錯到底了。
我按了發送,幾秒之後,屏幕顯示:信息發送成功。
發出去了,那條短信。
我刪了又寫,寫了又刪的很短的一行字:東霖,我走了,去上海了。我對不起你。這輩子緣太淺,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如果你願意,我們來生相約吧。
最後的最後
一大早,姐夫就帶我到醫院辦了住院手續。
我的主治醫師姓李,是個四十來歲年富力強正值黃金期的男醫生,姐夫好像已經和他比較熟絡了,所以做完全身各項檢查後,他立即就安排我做手術前的準備工作。
首先要把血色素值提高到8以上,這大約要輸好幾次血。那個天天給人開膛破肚,摘人器官無數的醫生對我說:“否則我不敢給你開刀。”
我看著別人的血進入我的身體。
謝豐在醫院找到我的時候,我正躺在病床上,一隻胳膊在吊血漿,另一隻手背在吊手術前的消炎針,表姐在陪著我,時間是中午。
看見他出現,表姐微微的詫異。她見過謝豐一次,那次我也是和東霖分手,他陪我到上海來見早早療傷,當時他是以我同事的身份出現的。
這次,我不想再騙表姐,我對她說了實話:“姐,這是我大學同學,叫謝豐。”
謝豐對著表姐禮貌的彎腰,但他說出的話,卻讓表姐立即看向了我。
“早早是我看著出生的。”他說。
我趕緊解釋:“姐,他就是我一個同學,那時候幫了我一下。”表姐相信了我,也因為謝豐坦蕩蕩的態度。其實也很好理解,如果他和早早有關係,他怎麼敢說這樣的話?
有謝豐陪著,我讓表姐回家休息,她跟著我在醫院轉了一上午了,各個檢驗窗口和科室的排隊。
謝豐也說:“等她吊完,我送她回去。”表姐這才放心的走了。謝豐拿著一堆報紙,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守在我。
這時的他,即使著裝很講究,但看起來也像是個病患的家屬。
我收回目光,閉上眼休息,忍不住又想,如果沒有東霖,最終我是不是會和他發生點什麼?
想起東霖,心髒立即像遭到電擊似的,一陣抽痛。
此刻的他,是在飆車,還是像木頭似的呆立在我公寓門前,還是正在趕往機場?
腦中閃過這些鮮活的場景,仿佛親眼所曆,他每一個焦急,茫然而痛苦的身影和眼神都定格成一幅三維畫麵,我可以旋轉著看清他的每個表情。
如果說,以前的幾年他讓我痛苦了的話,那麼,這一次,他就全部還清了。
一袋血漿,三瓶鹽水吊完,已近黃昏了。
和護士長軟磨硬泡的請假,一再保證明早八點醫生查房前一定趕回來,她才同意我走。
從醫院出來,謝豐說:“我去開車,你在這等我。”
我有點吃驚,“你哪來的車?”他不會把車從A市開到上海來了吧。
他不滿的睨我一眼:“上海有我的好幾家專賣店,有車奇怪嗎?”
我一下被他問住。
我怎麼忘了,他除了是謝豐,還是全國有名的藍蝶品牌的老板,不怪他用那樣不爽的眼神看我了。
他去停車場拿車,我站在路邊等他,手機響了,是表姐的電話。
我用的已是上海的號碼,A市的手機卡,在給東霖發完短信以後,就被我換掉了。
我接起電話:“姐。”
“小玉,你男朋友來了,現在在我們家。”
我頓時僵在街邊,舉著手機忘記了說話。
“小玉,你在不在聽?……”表姐在電話裏叫著我。
“姐,”許久我才出聲,卻不大像是我的聲音,弄不清楚是那個我在說話,“我就回來,你不要告訴他我住院的事,你沒有說吧?”
表姐顯然愣了一下:“我沒說……知道了……你快回來吧。”
坐在謝豐的車裏,我一直沉默著。
暮色沉沉,車子穿行在擁擠的車流中,這個城市的黃昏,太熙攘,太匆忙,一點都不美,讓人窒息,喘不過氣。
到了表姐家小區門口,謝豐停住了車:“明天醫院見,我現在要去店裏看看,不送你進去了。”
我坐著不動。
他盯著我臉,忽然歎一口氣:“臉色這麼難看,算了,我送你進去吧。”
車開到了表姐家門前,停住的時候,“嘎”的響了一聲。這是一輛專賣店送貨的箱式車,平時保養的並不好,啟動刹車都發出很大的噪音。
我在響聲中坐著,也許是吊多了鹽水,我覺得渾身冰冷,甚至有點發抖。
謝豐扭頭看向我,臉上露出不安:“怎麼啦?不舒服嗎?”說著就傾過身來摸我的額頭。
耳邊響起開門聲,我側轉臉看去。
表姐家的門被打開了,東霖站在門內,雙眼望著我。
謝豐按在我額上的手還沒抽走,他也看見了,手一滯之下,快速的撤走了。
東霖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接著臉色漸漸發白,又僵硬,仿佛突然置身在茫茫雪原,驚醒之後是不敢相信的震驚。
他的眸子驟然深的像海,似乎有無邊的深暗正在聚湧。
望著我,他緊抿住唇,一步步的走了過來。
“這就是你對我說對不起的原因?”站在車門旁,他問著我。
我思維已停頓,大約慘白著一張臉在看他。
“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又問,“三月,四月,還是更早?……還是你們一直克製住了,現在終於忍不住了,是嗎?”
他忽然仰起臉笑了一下,清雋深邃的臉龐卻似哭泣,“其實你完全沒必要做的這麼絕,逃到上海,賣掉房子,辭掉工作,你以為我會死拽著你的腿不放嗎?”
他看著我,眼睛猶如深井一般沉黑幽深,裏麵瞞脹著無盡的痛楚。
“我會放開你的,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如果你覺得和他在一起才快樂,”他的聲音低了下去,“……我會放你走的,讓你無牽無掛的去他身邊。”
說完他轉身就向小區大門的方向走去。
五月的天空,沒有飛鳥掠過,死寂恍惚的黃昏。我像木頭似的坐著。
這就是我想要的嗎?讓他誤會,然後把他趕走。
謝豐像是突然明白了過來,看著東霖離去的背影,他扭過頭,狠狠的瞪著我:“你!……”
推開車門,他下了車。
“陸東霖!”他喊著。
東霖停住了腳步,卻沒有轉身。
謝豐向他走去,離著兩米遠,他站住了。
“陸東霖!”他又叫一聲。
東霖慢慢回過了身,一張臉,像雕塑般冰冷,身上又散發出一股凜冽的寒氣,我看見他的拳頭握了起來。
謝豐顯然被他的神情震懾了一下,他想解釋的,卻一時沒能說出口。
就在他猶豫的一兩秒間,東霖跨上了一步,對著他狠狠地揮了一拳,謝豐應聲倒在了地上。我像突然醒了過來,下了車想跑過去,但站在了車下,腳卻挪不動了。
東霖抬眸望向我,一臉心碎的神情,漆黑的眼底,滿是痛楚。隻看了我一眼,他就像是再也無法忍受了似的轉身大步離去了。
望著他越去越遠的背影,我知道自己追逐了多年的夢,在這一刻,碎在了自己的手裏。
謝豐緩緩地爬了起來,看著消失在轉彎處的東霖,他走到我身邊,擦著嘴角的血,兩眼怒怒的盯著我。
“你故意讓他誤會的吧,他這次當真了,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咬住嘴唇,感覺嘴裏一縷血腥,卻說不出話。
“你真是有毛病,我是個蠢貨,才被你這樣利用!”他猶在生氣。
不知幾時,表姐抱著早早也站在了我身邊,早早手裏拿著一塊積木,也許之前東霖正在和他搭積木,我聽見他小聲的在自言自語:“陸叔叔走了……”
我的眼淚終於不受控製,奪眶而出。
哄早早睡著以後,我進了浴室洗澡,一直洗,直到表姐來敲門。
我打開門,一屋子氤氳的水汽裏,表姐走了進來,隨手關上了門。
她在鏡子裏看著我,抬手撫摸著我肩上滴水的頭發:“小時候,你的辮子都是我給你紮的。”
我頓時低下頭,不敢看她。
“姐,對不起,我騙了你和姐夫,早早……是陸東霖的孩子。”
表姐的語氣一點也不吃驚:“我和你姐夫都猜到了,不知道當初你們倆發生了什麼事才導致今天的局麵,但是今天你這樣做是不對的,他是愛你的,表姐看的出來。”
在至親的親人麵前,我讓眼淚肆意的流著:“我不知道做完手術以後我會變成什麼樣子,我沒有信心留在他身邊……”
“你太傻了,也許他有信心留在你身邊呢,為什麼你不這樣想?”
不是沒這樣想過,隻是,我改變不了自己沮喪的心情,感覺很絕望,覺得自己已經殘破不堪,或許隻是半個女人,今後,無法再配東霖了。
東霖走了,我住在了醫院裏。
身邊沒有早早,我嚴重失眠,幾乎整夜的睡不著。其實就像貧血一樣,從生下早早開始,我就一直有點失眠的症狀。
這種狀況時輕時重,在失去早早的第一年,我時不時要吃安眠藥才能睡著。後來的三年,因為可以常回上海見他,又因為和東霖的重逢,失眠的狀況有所改善。隻是最近的半年,隨著和東霖的分分合合,失眠的情況又時而好,時而加劇。
現在,是徹夜睡不著了。
半夜,我站在窗口看月亮,把同病房一個起夜的小嫂子嚇得慘叫了一聲,連續兩天之後,她找護士投訴了我。隨後的兩夜,護士都要來我們病房好幾次,催我早點睡覺。
手術前兩天,李醫生找我談話,問我是不是經常失眠,我承認了,然後就一直追問他,到底會不會掏空我的肚子?幾乎每一次見他,我都在問這個問題。
他還是一貫的回答,開刀以後,取出的腫瘤會在半小時之內做切片檢查,如果是良性的,會尊重病人的意見,到時具體看子宮的狀況好壞做決定。他無法在目前給出確切的答複。
我還是一直問:“不會真的把我肚子掏空吧?”
他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下午查房的時候,他帶來了一個年紀和他差不多大的醫生,那個醫生和我說了不少話,離開的時候,我看見他們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
生病的人是最敏感的,我立即覺察到了反常信息。
果然,表姐夫在不應該來的時間來了,下午四點多,他一般是沒空來醫院的。
和我說了幾句話,他就去往了醫生值班室。
我悄悄地跟在了後麵,站在虛掩的門外,我聽見他和李醫生在談話,李醫生竟然在說:“……她有輕度的憂鬱症,手術以後,你們要注意她的情緒。”
姐夫顯然有點吃驚:“憂鬱症?要緊嗎?”
“她是輕度的憂鬱症,改善一下心情,看一下心理醫生就應該沒問題。輕度憂鬱症其實很普遍,患的人群也很多,但一般人都容易忽然它,如果不注意,就有可能導致悲觀失望,喪失信心等各種情況的加劇。它並不可怕,和其他病一樣,也是一種常見疾病。隻是要提前注意。”
我愣在了門外,原來,我的精神也不健康了嗎?
所以我才絕望,才看輕自己,才對未來喪失了信心嗎?
怎麼可能?
我一向教導自己要樂觀積極的生活,總是努力去忘掉那些讓我悲傷地事情;我也沒有太壓抑自己,以前隻是極力克製著不流露對東霖的愛而已,難道,這樣,就得病了嗎?
人前樂觀開朗的陳玉,從前像假小子一樣的陳玉,竟是這樣脆弱嗎?
或許有可能,因為我早已記不起自己原來是什麼樣子了。
等待的季節
手術前一天的晚上,我向護士長請了兩小時的假回家洗澡。
先幫早早洗,然後再自己洗。
從浴室出來,穿好衣服,他還沒睡覺,正在客廳看動畫片,我抱起他:“小姨去醫院了,過幾天再回來看你。”
他望著我:“小姨的病那時候就治好了嗎?”
我用力點頭:“對。”
他露出花一樣的笑容:“那小姨你快點回來!”
我緊緊的擁抱他,說:“好。”
表姐夫開車送我回醫院,表姐跟了出來,隨著我一起坐進了後排。
要他們兩個人送,似乎有點太隆重了,我勸她:“姐,你回去哄早早睡覺吧,姐夫送我就行了。”
“我叫阿姨陪著早早,你姐夫有話對你說。”
這樣啊,我看向正在啟動轎車的表姐夫,他回頭看了我一眼,說道:
“我和你表姐商量好了,等早早再大一點,能夠懂事的時候,就告訴他實情,讓他知道你才是他真正的生母,我們隻是養父母。”
我渾身一震,扭頭看向表姐。
表姐望著我:“是你姐夫的意思。”
我又看向表姐夫,他沒回頭,駕著車,嘴裏在說著:“早早應該會很高興吧,他最喜歡的小姨,原來也是他的媽媽。”
我眼睛瞬間濕潤了:“姐,姐夫,對不起……你們不必這麼做……”
你們把早早視如己出,早早很幸福,我已經很知足了。
“姐夫要對你說對不起。我和你姐沒有孩子,也不準備再收養別的孩子,早早天天叫著我爸爸,我已經習慣把他當自己的兒子了,所以姐夫要對你說對不起,不能把早早還給你。”
我急忙說道:“我沒想要回來,早早就是你們的孩子,你們不用告訴他實情……”
是的,我可以一直做他小姨,由你們養著他,我隻要能夠經常看見他,就足夠了,即使以後再不能有孩子,我也沒打算要回來。
這點良心,我一直都有。
“這是我和你姐仔細考慮以後做出的決定。明天你安心的做手術,早早將來會有認你的一天的。”
眼淚溢出了我的眼眶,他們是為了消除我做手術的後顧之憂吧,即使明天我的子宮被切除了,我也將會有一個叫我媽媽的孩子。
是這樣的吧?姐。
我隻能含著淚說:“姐夫,對不起……”
沒想到他這麼開通,這麼大度。
“你姐夫我可是在美國喝過幾年洋墨水的,現在做的生意也主要是進出口貿易,你是不是有點低估你姐夫了?”
我抬起手背擦了一下眼睛,好像我真的低估他了。其實早就該知道他不普通了,表姐十幾年不生養,他賺了很多錢,卻始終對表姐不離不棄,我早就該看出來,他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了。
我的手術定在早上九點,一大早,表姐夫和表姐就來了,謝豐到的更早,七點多就在醫院了。
我坐在病床上,等著手術室推車的到來。住院一個禮拜,每天我都看見這個推車來帶走病人,幾小時或者更長的時間之後,這個人身上就插滿了管子,昏迷不醒的被送回來。
表姐陪我在病房裏等著,姐夫和謝豐侯在門外的走廊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