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二位不使毒、不暗算。至於輸贏,二位乃宗師學問,心下自知,願意讓我們明白,知會一聲,不願讓我們明白,憑我們眼見。二位同意否?”
萬家愁道:“我告訴你。”
阮雲台點點頭道:“多謝。還有,為使二位不兩敗俱傷,咱們約定三百招如何?三百招過後,無論勝負,均不許出手,若互不服氣,可來日再戰。”
萬家愁與沈君玉又愣了一下,相對看了一眼,不知怎麼麵上都湧起會意的微笑,點了點頭。
阮雲台道:“二位可還有什麼話說?”
萬家愁搖了搖頭。
沈君玉卻舉起手道:“萬兄,咱們此戰代表各自師傅,你我二人是不是也加點彩頭呢?”
萬家愁看著他,不解地問道:“什麼意思?”
沈君玉從身邊拉起阮瑩瑩,道:“這個女人,我愛過,你也愛過。愛過我,也愛過你。
就是現在,我想她也說不清楚愛誰。
“但事情總要有一個了斷,所謂大下寶物,有力者居之,女人也慨莫能外。咱們這一場,就賠上她如何?你勝了,她歸你,你敗了,她歸我。”
眾人聽他此言,均轉目看著阮雲台。
智慧仙人這次臉可丟得大了。
沈君玉方才這番話,不僅汙辱廠阮瑩瑩,他這個當父親自然更掛不住。
以阮雲台的身份,當世武林中誰敢小覷?更別說敢拿他的女兒當賭注了。
何況說這話的還是他的外甥?
阮雲台心裏十分惱怒,麵上卻沉靜如初,道:“好,說得好。我阮雲台強自出頭,該有今日之辱。”
眾人本來替他難堪,聽他此言,不由得想起往事。
阮雲台此舉,現在說來,自然會有各種各樣的評價,可在當初,萬家愁善惡未分之時,誰能說不是一種壯舉?
世人以成敗論英雄,這些人均是當世高手,大俠大義,自然不肯落俗。追想往事,對阮雲台的敬佩由衷而生。
阮雲台又道:“以我女兒為注,我不反對。所謂咎由自取,我當受此辱。但既然是我的女兒,我就有權說了算,我不把她嫁給贏家,而是嫁給輸家。”
眾人均是一愣。
圓音大師點點頭,忖道:“善哉!阮仙人果真是良善之人。為使這兩個年輕人不拚死相搏,竟出此下策,策雖低,善莫大焉!”
眾人轉念之間也明白了阮雲台的用意,均同情且又敬佩地看著他。
隻有沈君玉誤會了姨父的心意,以為他是想成全自己和阮瑩瑩。
但心中毫不感激。
阮雲台這樣講,就等於小看了他沈君玉,認定他一定會輸。
的確,當日在銀老狼的婚禮上,他表現不佳,而萬家愁的神勇,盡人皆知。
可今非昔比,自己身受師父楊夫子畢生神功,姨父還提這樣的條件,不僅是汙辱他,簡直是連他的師父也一起汙辱了。
他心中對姨父很不滿意。
向來不滿意。
如果不是姨父,豈有今日尷尬?
他武功平平,卻不自量力,要當這武林的領袖,憑三寸不爛之舌,呼風喚雨,為搏一己之名,竟不惜搭上女兒清白,報在當日,還不思改悔,仍充正人君子,做出慈愛為懷的姿態,豈不可笑?
阮瑩瑩這些天來在耳邊絮絮叨叨,也盡講些萬家愁的好處,勸兩人握手言和,這等女人,朝三暮四,還有什麼可愛之處?
自己若勝了,搏一彩頭,或無不可,若敗在對方手下,得這樣一個女子,同床異夢,豈不是自找苦吃?
當下開口道:“阮仙人,瑩瑩是你的女兒,你要將他嫁誰;我不敢多言。
“但我在這裏表明自己的態度。
“如若我勝了萬家愁,阮仙人認為我堪稱佳婿,將女兒嫁我,我自感激不盡;“倘我敗在萬家愁手下,你既使將女兒嫁我,我也決不會娶她!
“何況,此一戰乃我們兩門榮辱之戰,師父將畢生功力付於我,我目可為一女子讓人?
讓師父九泉之下不得瞑目?
“就是我自己,又有何麵目立於天地之間?”
他刷地一聲拔出劍,對萬家愁道:“時間不早了,咱們先鬥三百招吧!清亮兵刃。”
萬家愁向前站了一步,拍拍手道:“我一生不用兵刃,就隻一雙手。”
兩人對立凝視,場內登時煞氣襲人。
場外突然傳來串鈴聲,一個女子嬌聲叫道:“我來了!”
萬家愁聽出是鄺真真的聲音,方要收式。
沈君玉全神貫注在劍尖,隻覺對方雖隻一雙肉掌,卻封閉得全身密如鐵桶,無一隙可乘,突覺對方左肩露出一空,想也不想,一劍刺出!
萬家愁式在欲收未收之時,暮覺殺機透入,急忙側身,回指一彈!
這一指彈在劍上,發出龍吟之聲,那劍若在別人手中,早被擊飛,可拿在沈君玉手上,卻隻偏了半寸。
萬家愁的肩頭衣衫被劃破,還被粘去了指甲大的一塊皮。
他向後跌退,抬手示意。
沈君玉也向後一躍,這才發現場外多了一個騎驢的女人。
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能將驢騎到這修羅架上來的女人,的確引人注目。
更何況她還那麼苗條。
隻是不知她長相如何?
鄺真真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撂起了麵紗,朝他一笑。
沈君玉不由得出了神。
鄺真真從驢背上跳下來,對萬家愁道:“萬公子,你好狠心!怎麼就扔下我跑了?”
一邊說著話,一邊朝在場的眾位舉舉手,挨個打著招呼。
這七大高手都不認得她,但因她是萬家愁的朋友,均點了點頭。
鄺真真瞧著沈君王,噴噴讚歎,道:“好,果真是一表人材!喂,我方才在路上聽你們打賭,我再加個賭注如何?你們誰要是贏了,我就嫁給誰!”
眾人聽了她的話,均是一愣。
萬家愁小聲斥道:“真真,休得胡鬧!”
鄺真真道:“哎,怎麼是胡鬧?我是當真的歎!方才阮仙人說把他的女地嫁給敗家,那贏家豈不是太吃虧了麼?興他賭女兒,為什麼我不興賭自己?”他看看沈君玉道:“怎麼樣,你對我這個賭注可感興趣麼?”
沈君玉一生不苟言笑,現在當著阮雲台的麵,不知怎麼就想氣池一下,笑著點點頭道:
“感興趣,隻是小姐……”
鄺真真道:“我叫鄺真真。你叫我真真好了。”
沈君玉道:“是,真真,如若我真的贏了,你不要失言。”
鄺真真道:“失言我就不會。不過我可是有條件的。嫁給你,我要踉作比武打賭,誰贏了呢,誰就說了算,你答應不?要是不答應,現在反悔,可還都來得及呢!”
沈君玉笑容滿麵,連聲道:“好好,咱們一言為定!”
萬家愁悄聲道:“真真,不要胡鬧!”
他忽然聽得鄺真真用傳音人密法說道:“萬家愁,我說過叫你後悔,就一定叫你後悔!”
心裏一愣,抬頭看她。
鄺真真卻仍在跟沈君玉說笑:“喂,沈公子,這一位,我賭你贏。”
沈君玉笑道:“如此說來,你豈不是有心於我了?”
鄺真真道:“你好好打呀!好好打我就是你的了!”
峨嵋師太鍾無垢對她這付風騷樣本就不順眼,見她羅裏羅咦,心中不耐,喝道:“鄺姑娘,這裏有要事,你靠後!”
鄺真真調皮地看著她,道:“怎麼,老師太,你也想押上一注麼?”
眾人大駭。
鍾無垢的脾氣江潮上無人不知,最是乖戾,這女子敢這樣說他,想是不要命了。
萬家愁知她惹下了禍,忙向她身邊靠了一步。
於此同時,場內的沈君玉也向鍾無垢身邊一躍,抬手便是一劍!
鍾無垢兩袖本已飄起,喜覺劍光刺到,急忙揮出右臂,卸去劍氣,左袖之力仍然揮出,拍向鄺真真。
萬家愁正要出手遮擋,不想鄺真真驢頭一橫,攔住了他,挺身受了峨嵋師太這一掌。
鍾無垢大吃一驚。
發出的掌力竟如石沉大海,無一絲反應。
鄺真真安坐驢背,紋絲未動。
沈君玉本就無心傷人,隻為分散師太功力,見鄺真真無恙,躍後罷手,向師太施了一禮。
鍾無垢長歎了一口氣,道:“長江後浪推前浪,我老了!以後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身形一飄,人已在數丈之外,竟是一去再不回頭。
鄺真真驅驢站在她的位上,道:“八卦陣缺人可不行,我來補上吧。不知阮仙人和七大高手,可看我還中用否?”
圓真等見她方才行為,已知她內功高超,非自己能比。況當此情況下,有萬家愁和沈君玉兩大高手為她護架,當真是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一個個雖然氣得目瞪口呆,但又無可奈何。
圓音悠然開口道:“阿彌論佛。阮施主,我看我們今天是多管閑事了。白雲師太說得對,咱們老了,以後該是年輕人的天下了,是非強弱,非我等可勉力主持了。倘再自不量力,隻能是徒取其辱。”
將身一飄,退出八卦陣,向山下走去。
虛舟等人也一言不發,飄身而退。
七大高手連同阮雲台一起,轉眼散盡。
峰頂隻剩下幾個年輕人了。
鄺真真道:“萬公子,當年你獨鬥七大高手及這阮仙人,身受重傷,今日我一人退盡他們,是不是勝你一籌?”
萬家愁心再忠厚,也覺出她此來是專找自己麻煩來了,皺眉道:“真真,我知你神功初成,心內發癢,你能不能暫耐一時,待我與沈公子決鬥又後,再試你功力?”
鄺真真道:“好哇,打!不過你們可別忘了,我和瑩瑩在這裏押著呢,勝負自己可掂量著。”
她向驢頭上一拍,毛驢聽話地後退了數步,讓出了場子。
邊退邊向沈君玉一笑,道:“沈公子,當心!”
沈君玉也向她笑笑。
凝劍在胸,立了個門戶。
殺氣驟起。
萬家愁也嚴陣以待。
兩人對峙,雖未行動,卻殺氣騰騰。
阮瑩瑩功力稍弱,退後幾步。
宋香開始還勉力支持,後來漸覺殺氣襲體,也退出三步。
隻有鄺真真騎在驢上若無其事,嘴裏不斷地點評著:
“阮瑩瑩,你父枉稱智慧仙人,在武學一道,卻大有不足。
“方才我聽他說,約好三百回合,真是井蛙之見。
“象他們七大高手,死纏爛打,互無高低,可能須三百合方見分曉。
“在這兩個絕世高手之間,何用三百合?
“你看那場上殺機,縱七大高手在此,也得退出十丈開外,才能保無事。
“如此濃重,一發已已,二發嫌甚,豈會有三?
“我看他們兩合之內,立見輸贏。”
宋香與阮瑩瑩瞠目結舌,如鴨子聽雷。
麵對鄺真真,她們有恍如隔世之感。
鄺真真說話之間,宋香與阮瑩瑩已被劍氣逼得又退出了數步,可鄺真真依然騎在驢上,紋絲未動。
縱算她功力大增,抵得住劍氣,可那驢怎麼也能抵擋得住?
莫非她真的練成了潛移之功?
呆愣之間,忽聽得鄺真真輕聲道:“看!”
兩人隻覺麵前紅霧一閃。
場上兩人一臥一立,殺氣頓消。
臥著的身上無傷。
立著的鮮血如霧。
她們不知道是誰贏了。
隻有鄺真真看得清楚。
沈君玉突然出擊,刺了萬家愁一劍。
他畢竟才得師父功力,未能完全消化,又心浮氣躁,這一劍刺得早了些。
當然他也是有恃而發。
以劍對徒手,他本已占了先機,手中兵刃比萬家愁長出數尺。
是以才敢搶先攻擊。
可他沒有想到,萬家愁的萬象神手竟能出人意料地長出數尺,在他的劍刺中他肩時,自己的肩頭也是一痛,腫骨格格一響,已碎在萬家愁手中。
萬家愁並非想與他兩敗俱傷。
可對方的劍實在太快,他無法躲避,隻得以手代創,搏個平手。
沈君玉右手脫劍,左手搶到,握住劍柄,順勢一劃。
萬家愁右手也疾出,點向他肩頭。
他這一指本可將對方的肩頭刺透,可驀然間腦中閃過了阮瑩瑩蒼白的臉色,力道收回了四成。
萬象神手卻長出數丈,抵著肩頭將沈君玉推後。
沈君王身手再快,怎及他深臂之速?
為卸去力道,隻得仰麵躺倒。
萬家愁胸前被利劍劃出一道傷痕,由深及淺,雖深處不過半寸,但因內力洶湧,噴血成霧。
雖得他及時收住,但胸前鮮血淋漓,很是狼狽。
沈君玉從地上站起來,忍著傷痛,點點頭,道:“你贏了。”
萬家愁道:“不,你贏了。”
沈君玉歎了一口氣:“平手。”
萬家愁道:“平手。”
沈君玉用左手提起劍,向山下走去。
鄺真真叫道:“喂,我呢?跟誰呀?”萬家愁突然伸臂將她攬人懷中:“真真,不要再任性了,跟我走吧!”
右手牽住阮瑩瑩的柔美,伴同宋香一起往山下走去。
以後江湖中隻怕是再也見不到這個傳奇性的人物了。
江湖中有一個沈君玉已經夠了,這也是萬家愁和阮瑩瑩對他的一點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