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變(楔子)(1 / 3)

顯德七年,正月初五寅時三刻,大內鍾樓廳堂,年近三旬的直官曹江,將窗戶推開近尺,迎著撲麵襲來的寒風,透過縫隙,望向距百餘丈遠燈火通明的崇元殿,片刻間將窗戶掩上,轉過身子,“聖上年幼,軍情大事未能知曉,範宰臣他們如此時間讓聖上早起議事,未及一柱香功夫便為退朝,卻是把聖上給折騰了……”

落座在羅漢幾榻上的節級周永衛,眯著雙眼狀若睡著,對於曹江言語,未為作答。

曹江在廳中的炭火盆跟前站定,伸手在火盆上空翻轉片刻,轉而行到羅漢幾榻右側坐下。端起中間矮幾上的茶碗,掀開碗蓋,吹了吹蒙起的熱氣,啜了一口,望向打著哈欠的周永衛,“關監正一直奉職司天監,雖身懷武學,但從未行走江湖,年前突為遇襲身故……師兄可是覺有蹊蹺?”

曹江比周永衛小三歲,二人是為同門,奉事鍾鼓院之中,雖為上下級,此下無有外人,便是以師兄弟相稱。

“我去洛陽省親半月,卻是未料關大人會遭不幸。”周永衛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此事是為蹊蹺,但無人能窺出傷了關大人的功法,著實難以入手查探凶嫌。”

“以我所見,此事或與遼兵犯境的軍情有關……”

周永衛眉頭一皺,“此言怎講?”

“司天監之中,對於窺探天象之術而言,師兄認為何人可謂精通?”

“當推關監正。”

“其次呢?”

“保章正張大人的觀星之術得自關監正親傳,關監正常誇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若說其次,當是保章正大人。”

曹江點了點頭,“年前保章正大人觀了天象,認為眼下不會起戰事。但朔日遼兵進犯消息傳來,太後、範相他們見詢司天監,苗少監入宮回稟,卻為斷言北邊有兵凶之象,此中恐是大有文章。”

“哦?!”周永衛一時驚疑。

曹江突是壓低聲音,“這幾日京坊有些關於趙太尉(趙匡胤任校檢太尉、殿前都點檢)的傳聞,師兄去西京省親剛歸,想必不曾聽說吧?”

周永衛年前省親剛為回來,對於曹江所謂的傳聞自是不知,聞言疑道:“是何傳聞?”

“京坊中傳有‘點檢做天子’之說,還有人傳言稱趙太尉出生之時身帶祥氣,滿屋飄香。”

“出生之時身帶祥氣、滿屋飄香?此乃帝王之象,若使如此,那趙太尉豈能有命活到今日?這散布謠言之人想是要陷害趙太尉……”

曹江搖頭道:“關監正身亡,若非聖上親召,此下司天監中有資格入宮稟事之人,唯少監苗大人。而他素與趙太尉親近,正因他斷言北境有兵凶,太後與範相他們才決意授趙太尉領兵職權。此下京坊又有此傳言,師兄是認為有人陷害趙太尉?”

周永衛一驚,“師弟的意思,難不成是指……會生逆亂?”

事關重大,周永衛卻是不敢明言說出趙匡胤有謀反意圖。

“我是有此慮,聽得傳言便暗中請教了保章正大人。但以他所見,說是三垣天象無有異常,應無逆亂之事發生。

不過他又稱天象突變難料,想是因為這猜斷重關事大,便為將苗少監所斷以及京坊傳言寫上密信,托嚴秋嚴統領轉呈江大人知曉。”

“讓嚴統領轉呈?難道江大人不在京中?”

“師兄你去西京的第二日,江大人與常郡主也為離京省親去了。”曹江點了點頭,“太後授趙太尉兵權,同時與旨江大人為征北監軍使。而嚴統領恰好帶旨前去告知江大人,是故保章正大人才將密信托他轉呈。”

周永衛心頭一鬆,“江大人行事穩重,謀智不凡,想是會窺出其中蹊蹺,且他又奉職監軍,但料應無亂事發生……”

“話雖如此,我這兩日總是覺得心神不寧。”曹江皺了皺眉頭。

“你這是為憂國憂民之心懷呀!關心則亂,關心則亂,哈哈……”周永衛輕笑著站起身子,“昨日剛一回來,鄰裏便來宅賀年,貪杯多喝了幾口,又恐誤了當值時辰,卻是未敢休寢,此下神疲力乏,我去樓上偷懶一下,若有巡官查問,有勞師弟應對一下。”

二樓共有三間房,東側是案牘室,正中間是為藏書閣,西側挨著樓梯邊上的是一間廂房,是做為當值官員臨時休息之用。

曹江一時苦笑,望著地下的取暖火盆,“早春甚冷,師兄且將火盆移去,免了生上風寒……”

“也好,師弟且讓鼓樓中的學生再燃上炭火送來。”

鍾樓本有一名雞唱與兩名學生隨侍當值,曹江為了便於與周永衛言事,卻是將三人遣去相鄰不遠的鼓樓。

曹江站起身子笑道:“我一人在此獨坐,但恐也會困乏,還是去鼓樓算了。”

……

卯時時分,報時鍾鼓聲響起,將入睡中的周永衛吵醒。待鍾鼓聲消去,周永衛方是下了床榻,打開房門行上廊道之時,恰見曹江領著兩位學生從三樓樓梯而下。

“我看師兄睡意未消,且多休息一會吧,有我當值便可。”

“如此有勞師弟了……”周永衛確是猶有睡意,言語中將房門一掩,又為上了床榻蒙頭而睡。

約是過有半個時辰,迷迷糊糊之中,周永衛隻聽得屋外傳有吵雜的呼喊聲,但知大內禁中斷無可能有人敢大聲喧嘩,驚疑之下便為起身下榻。

隨著樓梯上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緊接著房門被一臉驚色的曹江推開,“大事不好,趙太尉他造反了……”

“什麼?!”周永衛一時震驚。

“方才聽得殿外有雜吵聲,我出去查看,隻見四下的禁衛向明德門奔去,一時驚疑下,我隨著他們身後趕去,卻為見到範相領著百官,向、向趙太尉口呼萬歲下拜……”

“這究是如何回事?”周永衛一時難以置信,“範、範質他怎會如此?!你可是見到江大人?”

“我心驚之下立馬回趕,未為查看江大人身在何處……”

周永衛疾步行出房門向三樓而上。三樓無有房間,唯是一座四麵環柱、中間懸有銅鍾的亭閣。

周永衛行出亭外回廊,躍身上了亭子頂部,舉目往明德門方向望去,隻見有數十名兵衛疾身向城牆上飛奔而去,相距雖有近兩百丈之遠,從行裝打扮看去,但能認出這些人馬是值護內宮的神虎營衛。

“是常大人他們,唉,區區幾十人,如何能力挽狂瀾……”緊隨而上的曹江歎道。

周永衛轉首環顧,目光所及的禁中道巷上,但見諸多護衛、宮女、太監四下奔竄,心頭頓然百感交集,“先帝勵精圖治才使中原漸顯昌盛,可惜這一番心血付岀,卻為趙匡胤所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