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遷轉,貴族衰落,武士崛起,南北分裂,町人反抗,幕府更替,戰爭頻繁,竹姬羽化是嫦娥奔月的另版,鶴女織裳有田螺姑娘的異曲同工。檜木扇掩映下描眉染齒拖著長長十二單的宮人,擲雙陸玩金箔源氏物語繪卷貝殼的女房。吳女麵,醉胡王麵,春日例祭,是還有我們的蘭陵王,踏謠娘,作悲聲曰,踏謠娘苦,踏謠娘苦。賀茂祭的葵葉,菖蒲祭的蒲葦,撫子花開在屏風後,衣裳色彩異常繽紛絢幽曲,四時應景,春著梅色柳色櫻色山吹色,夏著藤色橘色楝色杜若色桔梗色菖蒲色,秋著菊色葉色紫菀色女郎花色,冬著水色枯色蟲青色。物哀餘悲的趣味,黯淡,清寂,曖昧,繾綣。
青野說,記得渡邊淳一《失樂園》中一句:火光下的能樂看去別有一種意味。
能樂分序、破、急,序為起始,有如楔子;破為鋪展,“破題”之破;急為高潮跌宕之收束,有如“起承轉合”之“合”,餘韻霎收。我親見過能樂《楊貴妃》,聽得瞌睡蒙矓,隻記得衣裝繁麗,麵具淨白,神情有如埴輪巫女,眼與嘴是空洞。
是時我們在風物雅靜的兩宋,珍器貯清泉,風爐煮龍團。坊巷間歌柳詞,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樓台上擊鼓摧花,寶鼎香浮,一旋兒碧青綾裙的少女執牙板輕輕唱:朱弦慢促相思調,不是知音不與彈。醉酒的漢子搦管揮灑:奇偉!淝水上,八千戈甲,結陣當蛇豕。鞭弭周旋,旌旗麾動,坐卻北軍風靡。夜聞數聲鳴鶴,盡道王師將至。勾欄瓦舍裏搬演的是雜劇南戲,不以風雨寒暑,日日如是。教坊鈞容直毎遇旬休按樂,亦請人觀看。
青野說,最摯愛的是兩宋,最悲慨的是兩宋。陌上柔桑破嫩芽,東鄰蠶種已生些。青梅煮酒鬥時新,天氣欲殘春。瘦石寒泉,冷雲幽處。哪有一個朝代如宋一般市井阜盛,物華人傑,又有哪一朝如宋一般山河破碎,滿目瘡痍。
青野忽而驚覺:“哎呀。”
“怎麼?”
那邊笑罵:“跟你囉唆這麼久,課還備不備?”
含笑之中意猶未盡,卻也就此打住翻書功課。過了很久聽見msn上有動靜:“子時已過,禁止熬夜,睡覺,欽此!”
我竟很聽話,乖乖收拾了睡覺。夜極安穩,清晨醒得也早,電話給她,她也已起來,笑說是個好天氣。我想想也笑了,這樣近如咫尺的意味很安詳。
自羅懿平之後,黃老師一直很抱歉,前前後後說了多次,宋老師啊這感情不但靠功夫還得靠緣分。功夫足了緣分不滿也成不了姻緣。要說一個成一個那還要自由戀愛幹嗎?媒婆們一對一滿嘴說去就得了。看這架勢好像做不成我的媒就不甘心似的。我連忙感謝,心想不敢再耽誤下一個羅懿平,說媒拉纖兒還是免了吧。
得空跟吳緯吃飯。從肯尼亞回來之後他升了科室副主任,孩子的事當然還懸空著。他苦笑:“虧她是個基督徒,借腹生子這樣的事也能想。”
“我看你們還是離婚吧。”
“哎,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啊,怎麼你小子一開始就老勸我離婚?有那麼簡單的話這婚從一開始就根本結不起來。”
“那孩子怎麼辦?”
“總得經過我同意,不然長輩瞎鬧騰也沒用。你看呢。”
“不如抱養一個。”
“到底是兄弟。”他笑,“我和她商量過這事兒,她沒意見,還考慮到長輩的心理和我的麵子,認為應該做個身體檢查報告,說她不能生育,隨便找個什麼病症,輸卵管堵塞之類的,和我無關,長輩們早晚該死心,外人也不好亂說。”
我一默。
他說:“你趕緊抖擻抖擻,拿出半分當年教人放風箏的聰明,早點把你那丫頭弄到身邊來。”
提到放風箏還是個典故。當初有個兄弟苦追一中文係女生不得,整天在樓頂上哀號,我說,既是中文係的,又有些小情調,不如趁春和景明邀去京郊放風箏。風箏古典,浪漫,最好事先背幾首不俗氣的詩詞,適時吟誦,切忌酸腐掉書袋,你掉也掉不過中文係的姑娘。得大智若愚虛懷若穀,讓人看不出你是在賣弄,而是一種真情流露。最重要的當然還是放風箏。這項活動輕鬆健康,彼此身體可有恰到好處的接觸——那兄弟照辦,果真贏得女孩兒的芳心,畢業後就扯證結婚,當時我還在日本,當不了他們婚禮座上賓,卻不妨礙得了“宋媒”的尊稱,一時之間也算笑傲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