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1 / 3)

兩年的光陰似乎沒有給她帶來任何改變。還是瘦削的女孩兒,前額光淨,嘴角微抿。仔細看,唯一有變化的是她的眼神,似乎收斂了更多的靜默與溫柔。我勉力回憶,這兩年裏,自己似乎也不曾有過改變。這兩年時光仿佛被封存、忽略。她走近,不同於往日任何一次,露出平靜優柔的微笑:“看見你,很好。”

鄧教授從洗手間出來,我介紹:“陸青野,我的朋友,也是日語教師。”

她端端正正說:“我讀過您編的日本中古時代的和歌集。熙明也向我介紹過您。”

鄧教授頷首:“多謝你辛苦跑一趟。火車站怪擠的。”

她極乖順:“是啊,走出去就好了。上海這幾天有雨,很潮濕。”

青野幫我們叫了計程車,恰好接站老師也到了,鄧教授很通達:“我先過去,你們慢慢聊。”倒是青野十分不好意思,微微勾著脖頸,笑道:“我們聊的辰光有,別耽誤正事才好。”鄧教授說:“就是有正事也不趕在今晚。”見這情形,我便說:“好的。那我晚些回來。”

和青野坐在計程車內,她一雙漆黑眼睛在華燈璀璨裏閃啊閃:“現在已經十點,再晚一些,你要幾點回去?”

她坐在我身旁,除卻當年在日本和陳久尋,我極少和女性靠得這樣近。我習慣疏離、淡漠,而此刻的距離卻又恰到好處。我感到久違的寧靜,本想象過去那樣調侃她幾句,或者逗她一下,話出口時又溫和了:“你明天幾點上班?怎麼跑這麼多路來接我?”

她笑:“明天幾點上班不要緊,跑這麼多路也不要緊。隻是聽說你來,就想應該來接你。”她停了停,臉微微偏過去,路燈光映在她臉上,外麵果然濕霧蒙蒙,她問:“想去哪裏?南京路淮海路早安靜了。這裏和國外差不多,夜市都不熱鬧。我有深圳的重慶的同學,他們說那裏的夜市特別熱鬧,淩晨過後還有人在街心唱歌喝酒。”

我說:“叫師傅隨便開,我們說說話吧。”

“說什麼好?”她哧哧笑,“不知道為什麼,我曾經發誓再也不見你。但現在知道你來,又趕緊過來。”

“為什麼不見?”我回憶,“所以你大三那時沒來北京參加決賽?”

她聽了就笑:“什麼時候的事了,你記得比我都清楚。”

車裏又安靜下來,廣播裏在放很熟悉的調子。靜了一會兒她先笑:“這到底是哪支歌?”

我說:“我也在想。”

她一拍掌:“是《踏浪》。我小的時候媽媽喜歡唱這支,我一直當成催眠曲。”

“你媽媽現在怎麼樣?”

“蠻好的。”她沉默了一會兒說,“隻是一勁兒趕我走,不要我回家。對了,《吳郡誌》有沒有看?”

“在火車上翻了翻,最愛‘土物’卷。”

“如此甚好。”她笑,“回頭你閑了,我比著書裏的每一件風物找給你對照。”

“你住哪個區?”

“我住長寧,你要去的地方是虹口,打車的話不算遠。你看,是我送你,還是你送我?”

“當然我送你。”

而後來,到了她租住的小居室樓下,她又一直望著我。當晚雨氣若有若無,夜色裏各種風格的建築隱約有起伏平仄的線條。路燈光線被蓊鬱的樹蔭噬去一部分,十分熟稔。我突然聽見她邀我:“要不要上去坐坐?”

沒等我回答她又笑:“算啦,我們就在樓下吧。上麵亂七八糟沒收拾,不好意思給你看。”我們在小區裏順路走下去,路過花圃,她伸手拂一拂長凳上的雨水:“坐吧,還算幹淨。”我製止:“石凳太涼。那邊有木椅。”

時光迅疾。

日後我總是回憶這個雨水微濛的深夜。花圃安靜,倦鳥合羽休憩,我和這個比自己小很多的女孩兒清談。直到聽見野鳥貼著樹叢低低飛翔方才驚覺時間太晚,夜氣太寒,忙自責,命她回去睡覺。她澈澈雙目流露出兒童才有的狡黠,說,不如一起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