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瑛走進房間,發現她媽媽在爐子前麵起勁地攪動鍋裏的菜。
“媽,你這麼快就回來啦?”
“走到半路,突然想起來冰箱裏還有蔥。你到哪去了?”
“拿針線給李尋歡。你不是還要買芹菜嗎?”
池媽媽白她一眼。“嘖,你爸不吃芹菜。怎麼啦?看到小李飛刀,興奮得腦子混亂了?”
池瑛不和她辯。“我怎麼從來沒聽你提過有個姓李的朋友,有個兒子叫李尋歡?”
“什麼朋友?是親戚。太久太久沒見了,忘記了。”
“親戚?什麼親戚?”
“誰記得那麼多啊!很遠很遠很遠的親戚,阿姨的表姨的表哥的舅舅的妹妹的兒子。”
“的確很遠。我該叫他什麼?表哥?堂哥?”
“嘖,不要哥呀哥的,肉麻死了。叫尋歡嘛,這名字多花枝招展。”
“花枝招展?”
“尋花問柳,人生得意須盡歡。”
“嘎?”池瑛好不訝異。“他爸媽給他取這名字,是這種意思啊?”
“我不是他爸也不是他媽。咦,你爸呢?去叫尋歡下來吃飯了。”
後門砰地一聲,祖安跑了進來,衝到冰箱前麵,打開冰箱便一頭鑽進去。
“馬上開飯啦,不要灌一肚子冰水。喝完把空瓶子拿出來。”
池瑛翻個白眼,搶走祖安抱著往喉嚨裏倒的冰水瓶。
“還沒空嘛。”他大聲抗議。
“女麻女麻前麵還有一句話。”
“女麻!”
他女麻女麻對他笑笑。“你也弱聽啦?”
“討厭,大人最矛盾。”
池瑛拍一下他的頭。“去請爺爺來吃飯。”
“不要,他一定還沒有分勝負,叫他也聽不見,浪費口水。爺下棋幹嘛鎖門?每次都一個人下,無聊不無聊嘛。”
他的牢騷卻讓他瑛放了心。不是她爸爸,那就是她媽媽了。
她還沒開口,池媽媽無辜地搖搖掌勺子的手。
“不幹我的事,我很守家規的。”
守個屁。
祖安看看女麻女麻,再看看池瑛。“瑛姑說什麼髒話?”
池瑛瞪他一眼。“你聽到我說話了嗎?”然後瞪她媽媽。“我看到閣樓了。”
“閣樓又沒飛,沒跑掉。”池媽媽若無其事。
“閣樓有什麼?找也要看看。”祖安喊。
“一個男人。”他女麻女麻眨眨眼睛。
“男人?男人有什麼稀奇,我們家就有兩個。”祖安沒趣地拉開餐桌旁的椅子。
“池祖安,去洗手。”池瑛命令。
“剛才用瓶子上的水氣洗過了。”
“池——祖——安。”
“嘖,麻煩死了,吃飯用筷子吃,又不是用手抓,每次都要洗手洗手洗手,吃完又要洗一遍,為什麼……”
“不洗不準吃飯。”
“洗洗洗,洗洗洗。”他老大不情願地晃出廚房,嘴裏猶咕咕濃儂。“天天洗,三餐洗,光叫我洗,又不見你們洗,身教身教,就會叫。”
“池祖安!”他一溜煙地跑進浴室,砰地關上門。
池媽媽大笑。
“英國有個丘吉爾,美國有個林肯,中國有個池祖安。”她得意地吟唱道。
池瑛搖搖頭。“我去叫李尋歡。”
這次她先敲門,雖然門還是開著。沒聽到他應聲,她徑自走進去。
尋歡坐在床邊,雙手蓋在腹腰上,難為情地看她。
“從剛才臉紅到現在呀?當心腦充血。”她打量他。“又怎麼了?扣子又掉啦?”
他搖搖頭。
“縫好了嗎?”他點點頭,搖搖頭。忽然變啞巴了。“下樓吃飯吧。”他動也不動。
池瑛端詳他。他臉紅得實在不尋常。
“不是生病發燒了吧?”
她伸手摸摸他額頭,溫度很正常,臉頰和耳朵根倒是熱呼呼的。
“你哪兒不舒服?說話呀,李尋歡。”
他不自在地扭扭身體,萬分尷尬地慢慢抬起一手,食指指一指褲腰。“縫……縫在一……一起了。”
“什麼縫在一起了?我能看嗎?”
他猶豫了好半晌,拉給她看。
他把長褲和內褲縫在一起了。
“不要緊啦,先穿著,吃完飯,把線拆了,我重新幫你縫。”
“可……可是……”如此他的襯衫便塞不進褲腰了。
“你沒有別的衣服嗎?不用塞進去的?”
他搖搖頭。
“唉,好吧。”她在他身前蹲下來。
兩人都沒看見池爸爸輕手輕腳從閣樓門口走開。
池媽媽瞅著進廚房來的老伴。“笑得滿麵含春,幹什麼?今天一敗塗地,還瞎開心。”
“噓。”池爸爸說,指指上麵。
池媽媽抬一下頭。
“她在幫他縫扣子嘛。這也要偷窺,越來越老頑童了你。”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池爸爸說。
“你聽到他說話沒有?”
“口齒清晰,口才流利。”池爸爸拿起一截小黃瓜丟進嘴裏。“我們家的人說話要是有他一半清楚流暢,我就不必戴助聽器了。”
“我嫁給你的時候,你就戴助聽器了。”
池爸爸的助聽器,指的是他聽音樂時戴的立體聲耳筒。
“你決定嫁給我了嗎?算了吧,反正都同居這麼多年了。”
池媽媽拍開他伸過來拿第二塊黃瓜的手。“你的孫子又在用你的刮胡刀刻肥皂了,。”
“他長胡子了?怪不得瑛說他變了樣子了。”池爸爸驚奇地走出去。“怎麼拿肥皂刮胡子?奇才,奇才,誰教他的?”
池瑛和池爸爸擦身而過。
“爸說誰是奇才?”
“他自己囉。有誰比他更奇?”池媽媽埋怨的口氣充滿濃情愛意。“尋歡呢?”
“在穿褲子,馬上下來。”
池媽媽瞥她一眼。“說話當心用詞。”
“什麼用詞?”池瑛圓睜雙眼。“咦,你忽然浪漫起來了。我不過叫他把褲子脫下來,好幫他……”她沒好氣地住口,然後指責的說:“你偷窺。”
“胡說八九道,我有透視眼嗎?我在這,一步也沒走開,不信問你爸。”
“對啊,就像閣樓無緣無故自己打扮門麵,家具都自動跑進去。”
“好看嗎?好看嗎?”
“像個未完成的茶藝館。媽,你怎麼可以這樣嘛!”
“嘖,弄一點情調,有那麼回事就好了,難道還真要開茶藝館?那是給他睡覺的地方。”
“我是說你犯規啦。你在上麵變法術時,他在哪?”
“在客廳和你爸喝茶。我很小聲耶。一時技癢嘛,何況你哥哥、嫂嫂的房間不能給他住呀,萬一他們忽然回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的脾氣。”
池瑛想說:他們要回來,早該回來八百次了。但這是個不言可喻的事實,說出來,徒惹媽媽傷感。
“他要在這住多久?”
“你去問他。”
“他來這幹嘛?”“問他呀。”“他從哪來的?”“他來了。”
池瑛連忙拿碗筷擺上餐桌,剛擺完,尋歡就出現在廚房門口。
“對……對不……不……起。”
“來得一分不早、一秒不晚。”池媽媽笑容可鞠,將蔥油雞放上桌子。“希望我做的菜合你的口味。”
“蔥油雞!”尋歡眼睛發亮。
這會兒他不結巴了。池瑛念頭才起,池媽媽由背後推她一下。
“那爺孫倆又在浴室玩開了。”
“哦,真是的。”
池瑛踱出廚房,經過尋歡時,一股幽雅的淡淡香氣蕩漾進她的呼吸。她頓覺渾身為一團異樣的熱流籠罩,它像清澈的山泉,緩緩撫過她全身,舒適得令她感到些許暈眩。
她不禁訝然轉頭看他。
他也看著她。
不,他是定定地凝視她。
他的眼瞳中水波搖曳,送出一波波催眠似的電光,那光柔和無比,卻灼得她瞬間口幹舌燥,暈陶陶的,彷佛喝醉了般。
“哈哈哈哈哈!”
池爸爸的笑聲驀地傳來。
池瑛眨眨眼睛,醒了。咦,剛剛是怎麼回事?
“這個老頑童,我要教訓他。”池媽媽嘀咕著直奔出去。
剩下尋歡和池瑛相對望著。
“你擦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