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所有熱愛收藏的儒雅之士一樣,張廣運平生最痛恨的莫過於贗品。很多年前,收到珍貴禮品,他也會拿去找高人看看,估估價值。看過幾次,都沒有發現贗品,漸漸地,大腦中的這根弦就鬆了。而且凡是送禮的人,無一不是有求於他。有的人擔心他拒收,千方百計找出種種安全方法,不惜將真品說成贗品,放於相熟的古玩店,暗示他以贗品的價格購入。如此這般,哪有人敢拿贗品欺蒙他?因此,藏寶室的寶貝是隻進不出。隻待將來他老了,退下來了,沒人理了,這些雅趣可以拿出來賞玩,既不用擔心晚年寂寞,也可以保證生活無憂。
如今突然聽韓書來反映情況,張廣運不由得心頭一驚。現如今不比十年前,如今人心叵測,假貨橫行,相信每一個上門辦事的人都有一顆實實在在的心,是不是太過一廂情願了?張廣運專門騰出時間,借出差之名,不露聲色,專程帶著一批珍貴的文物古董到北京找高人鑒定真偽。事實竟是如此殘酷,這批被他當成傳世之寶的寶貝,被告知全部都是贗品。也就是說,他眼裏的具有傳世價值的古董,其實不過是一堆破爛。
這一令他無法接受的現實,在他心裏引起了前所未有的震撼。這批貨皆來自趙斯文。在張廣運眼裏,趙斯文有求於自己,弄那個小公司,生死存亡都掌握在自己手裏。若不是看在他已故嶽父的麵子上,自己豈會與這等小人物深交?自己肯接受他的“友情”,已是給他天大的麵子。於情於理,他都不能將自己當成傻瓜白癡。他對趙斯文送來的這些古董絲毫不予懷疑的另一理由,是趙斯文嶽父程建軍一生喜好收藏,與自己曾是私交甚好的藏友。程建軍在世時手裏有不少好東西,而趙斯文之妻是程建軍的獨生女兒,雖然趙斯文後來離婚,但像趙斯文這等逐利之人,從嶽父手中弄到些真東西藏起來,也不意外。趙斯文因離婚之事與對他恩重如山的嶽父一家鬧得不愉快,這事他也略有耳聞。理智一次次告訴他,對待這等小人隻可利用不可信任,更不能近距離接觸。可他還是一次次身不由己地被這廝拿來的瓷器、書畫迷住了眼睛。誘惑之下,他的判斷力直線下降。當自己一次次為趙斯文大開綠燈,使他一次次得手的時候,他會不會在心裏大笑?笑他張廣運精明一世,糊塗一時,長時間被他的小伎倆所愚弄而無知無覺?
那幅明代唐寅的《看泉聽風圖》,被張廣運視作眼珠子一樣悉心愛護。沒事他就會鑽進藏寶室,拿出來欣賞一下。他把這件寶貝當成絕世珍品來珍藏,打算將來自己不在了之後,傳給女兒,再讓女兒一代一代傳下去。可是沒想到,這幅畫的曆史也不過三五年,市價不超過五千塊。
仿佛眼睛裏揉進了沙子。情感被玷汙,尊嚴被踐踏,平靜的海麵上掀起了狂瀾。但從張廣運的臉上什麼也看不出來。他隻在心裏暗暗道,趙斯文啊趙斯文,你怎麼連衣食父母都敢騙?你長了一雙什麼眼睛?狗眼還是豬眼?反正不是人眼。因為你有眼不識泰山。妖有妖道,魔有魔法,不管是妖是魔,都得守規矩是不是?連基本的規矩都不講,還怎麼相互合作?我能讓你變成富翁,就能讓你變回窮光蛋,讓你打哪兒來滾哪兒去。孫悟空能耐再大,也翻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
趙斯文在兩村改造項目上,像賭徒一般押進了全部身家。欲成大事者,必要敢於承擔大風險。一旦兩年後項目完成,他將在事業上邁進一大步。到那時,他就再也不是分包小工程的小老板,而是身家億萬的大老板了。在這個夢想的召喚下,趙斯文與唐實誠緊密配合,幹得特別賣力。項目進行過程中的每一個環節,他都親自過問。唐實誠曾一度稱讚他是最親密的戰友。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厄運在一夜之間襲來。先是之前的一個小工程,因為質量不達標,被客戶起訴了。這個工程是某單位的宿舍樓項目,隻有一棟樓,是趙斯文與唐實誠合作之初,由趙斯文幫忙運作,爭取到的項目開發權。趙斯文公司小,沒有開發資質,但他上麵有人。他幫助具備開發資質的唐實誠拿到開發權,再由唐實誠轉給他,他又層層分包。如今突然出了事,那家單位鬧到法院,有關部門要追究責任。根據協議,唐實誠承擔主要責任,趙斯文承擔連帶責任。趙斯文連夜求見張廣運,希望向高人討個對策。可始終連電話都打不通。無奈,趙斯文求見韓書來。一見麵,韓書來就破口大罵,說趙斯文欺下瞞上、可惡透頂,為牟取暴利,弄出質量不達標的工程害人害己。韓書來勒令他立即賠款補救,息事寧人,別等鬧出大動靜,方方麵麵都不好看。但這時候的趙斯文,已拿不出一分錢。唐實誠暴跳如雷,將趙斯文罵個半死,恨不能對著他的臉一頓猛抽,然後送他去坐牢。可氣過之後,唐實誠冷靜了下來。眼下城中村改造項目還離不開趙斯文,他的財務狀況唐實誠清楚。他把全部的資金都投到了項目上,就算把他骨頭砸碎了,也榨不出賠償款。為了不影響手頭的大項目,唐實誠咬咬牙,賠了兩千萬。先把外患解決了,回頭再和趙斯文算細賬。趙斯文感恩戴德,表示這筆賬先記下,待將來項目結束,賺了利潤,連本帶息該怎麼償還怎麼償還,虧誰也不能虧了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