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煜峰像往常那樣,坐在床邊的圓凳上,拿著一隻木梳子,一下一下幫“睡著”的紫月梳理烏黑的長發。
古有張敞替妻畫眉,今有湯煜峰為紫月梳頭。
這些日子,他沒少研究植物人的資料。植物人不是腦死亡。腦死亡的主要特征是自主呼吸停止、腦幹反射消失,因此腦死亡的病人是不能存活的。而植物人隻是神經係統失去知覺,大腦處於休眠狀態,但是人體的其他代謝還是正常的,因此植物人的的確確是活著的。
這輩子,隻要他兩隻眼睛沒閉上,就絕不會對活著的她放棄照料。
他期待奇跡出現。為了這份期待能早日實現,隻要工作不是太忙,湯煜峰都會開車趕到度假村,在臨湖的“聖泉屋”陪伴她。上午推出房間曬太陽,下午坐在床邊講故事。
對於養生,目前為止湯煜峰找不到比這“聖泉屋”更合適的地方了。房內的設施為超五星標準,睡眠環境極其溫馨舒適,院內有三個溫泉水池。兩個露天的,一個帶漂亮頂蓋的。三個溫泉水溫不同,但水質均清甜甘美、水體均澄明清澈。泉水日夜不竭,可飲可浴。湯家老爺子酷愛溫泉並不是沒有道理的。據《文登縣誌》記載:清同治年間,周邊村民即穿鑿方池砌麵,構成浴池,池水極熱。這裏的溫泉水富含偏矽酸、碘、鍶等多種有益於人體的礦物元素,具有促進新陳代謝、改善心腦血管功能、調節內分泌等保健功能,屬於稀缺的溫泉資源,被溫泉專家譽為“溫泉中的極品”。
安置紫月到這裏來,湯煜峰打心底裏期待,神奇的溫泉水能夠早日把她喚醒。有時候他也害怕她會在不知不覺中老去,在無意識中真的失去生命體征。因此,他時不時仔細檢查她的體貌變化。雖然她一直躺著,始終還沒能睜開雙眼,可她皮膚的彈性和白皙度沒有降低,頭發還烏油油的,沒有出現幹澀衰枯的現象。這得益於湯阿姨的精心照料。為了表示感激也為了進行激勵,不到兩個月,湯煜峰主動給湯阿姨漲了兩次薪水。
放下梳子,湯煜峰再次仔細檢查了她的皮膚和體貌,確認無明顯變化後,把她一隻毫無知覺的手握在手裏。
“你真是太不夠意思了,那段時間總跟我說忙,連喝咖啡的時間都沒有,弄得我挺難受的,還以為你不願見我呢。你幹嗎不說實話呢?你老這麼閉著眼睛到底要閉到什麼時候?自己說要把‘春江花月夜’給我送回來的,結果呢?這事還沒辦妥呢,自己先逃跑了,逃避什麼?不敢麵對我?實話實說嘛,早告訴我‘春江花月夜’被那個人騙走了,或許我早采取措施把它找回來了。那是專門給你雕的玉,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就給人騙去了呢?傻不傻呀?”
他喃喃地與她說話。不管她聽到聽不到。
“睡了那麼久了,還沒夠?整一年了,你一點變化都沒有。不會等我老了,頭發胡子都白了,你才會醒來吧?那你也太不夠哥們兒了。”他望著她的臉,微微一笑,伸出手,輕輕地拍拍她的臉,“聽到了嗎?在和你說話呢。今天見到那個女人了,雖然不想看見她,可過兩天還得見,我得把手表取回來是不是?”
沉默了一會兒,他繼續自言自語:“唉,走到今天這一步,那個女人功不可沒。遇到他,你是不幸的。遇到我,你又是幸運的。你放心,我做人的原則就是‘有恩必報,有債必償’。如果有一天你可以睜開眼睛,我一定要讓你看到,當初那兩個人如何毀了你,就會如何加倍地毀滅他們自己……幹下那麼多壞事,他們的惡行嚴重破壞了人世間的公平、正義和道德。他們這是給自己設置陷阱。我要做的,就是要親手把他們送進他們為自己挖掘的墓坑……你要支持我哦。”
紫月出事的這一年,三位老人相繼過世。
先是許運東的母親吳玉卿出事。她不肯相信兒子“自殺”這一論斷,拖著老伴不停地上訪,找人寫厚厚的告狀信和各類申訴書,一共寫了一二十萬字。先到省裏,又到北京。日複一日在外奔波。當初賣掉兒子那套房子得的錢,全都用在了上訪路上。聽人說,一路上老兩口吃大蔥,啃煎餅,住地下室。後來省裏有關部門終於關注了,要求市內辦案機關重審此案。市內警方換了兩個有經驗的刑警,調查了所有材料。但當初的案發現場已毀,確實找不到黃婉萍謀害親夫的證據,於是此案就成了無頭案。吳玉卿一次次跑公安局,辦案警察好心勸導老人家,案子還在辦理中,暫時還沒有結果,不如您先回老家,等有了結果我們一定第一時間通知您。吳玉卿無論如何也聽不進去,執意要留在青島等消息。為節省開銷,她和老伴租住在李滄的一個居民區,弄了個小吃攤,靠賣涮牛肚維持生活。最後一次出攤回家,是淩晨兩點,老兩口推著小車往回走時,路過一個十字路口,一輛卡車剛好經過,司機因為跑長途疲勞駕駛,沒發現吳玉卿老夫婦和他們推的小車,一頭撞了上去。小車撞翻了,吳玉卿一把推開老伴。老伴受了輕傷,吳玉卿當場殞命。辦完理賠手續後,許運東的爹終於停止上訪,抱著老伴的遺像,一個人回老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