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的成都城,老實說來,從李短褡褡、藍大順造反,以及石達開被土司所賣,捆綁在綠呢四人官轎中,抬到科甲巷口四大監門前殺頭以後,就是庚子年八國聯軍進北京,第二年餘蠻子在川北起事,其聳動人心的程度,恐怕都不及這次事變的大罷?
全城四十幾萬人,誰不知道北門外的紅燈教鬧得多凶!
就連極其不愛管閑事,從早起來,隻知道打掃、挑水、上街買小東西的暑襪街郝公館的打雜老龍,也不免時時刻刻在廚房中說到這件事。
他拿手背把野草般的胡子順著右邊一抹道:“……你們看嘛!七七四十九天,道法一練成,八九萬人,轟的一聲就殺進城來!那時,……”
正在切肉絲預備上飯的廚子駱司,又看了他一眼道:“那時又咋個呢?”
“咋個四川方言,咋個,怎麼也。咋音雜,怎字一音之轉。——作者注?……”他兩眼一瞪,伸出右手,仿佛就是一把削鐵如泥的鋼刀,連連做著殺的姿式道:“那就大開紅山,砍瓜切菜般殺將起來!先殺洋人,後殺官,殺到收租吃飯的紳糧!……”
駱司哈哈一笑道:“都殺完,隻剩下你一個現世寶!”
他很莊嚴的搖了搖頭道:“莫亂說!剩下的人多哩!都是窮人。窮人便翻了身了。……大師兄身登九五!二師兄官封一字平肩王!窮人們都做官!……”
駱司把站在旁邊聽得入神的小跟班高升了一眼道:“小高,別的窮人們都要做官了。我哩,不消說是光祿寺大夫,老龍哩,不消說是道台,是建綱道四川舊製,全省分五道,上川南道曰建昌道。建綱道,是從建昌道孳乳而出,實則是見缸倒之葉音,用以諷刺挑水夫之名詞。——作者注。你呢?像你這個標致小夥子,……依我的意思,封你去當太監。……哈哈!……”
高升紅著臉,把眼睛一眨道:“你老子才當太監!”
駱司笑道:“太監果然不好,連那話兒都耍脫了。這樣好了,封你當相公,前後都有好處,對不對?”
“你爺爺才是相公!你龜兒,老不正經,總愛跟人家開頑笑!你看,老子總有一天端菜時,鴆你龜兒一個冤枉四川方言,鴆冤枉,用手段害人也。凡加不利於人皆曰鴆。——作者注,你才曉得老子的厲害哩!”
老龍並不管他們說笑,依然正正經經的在說:“……豈止大師兄的法力高,能夠呼風喚雨,撒豆成兵!就是廖觀音也了得!……”
高升忙說:“著!不錯!我也聽說來,有個廖觀音。說是生得很好看,果真的嗎?”
胡子又是那麼一抹,並把眼睛一眨道:“你曉得,咋個會叫廖觀音呢?就是說生得活像觀音菩薩一樣!……我不是說她生得好,我隻說她的法力。她會畫符。有一個人從幾丈高的崖上滾下來,把腦殼跌破了,腦髓都流了出來。幾個人把他抬到廖觀音跟前,那個相信這個人還救得活?你看她不慌不忙,端一碗清水,畫一道符,含水一口,向那人噴去,隻說了聲:呀呀呸!那人立刻就好了,跳起來,一趟子就跑了幾裏路。你看,這法力該多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