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身皇家為奴,古往今來會賴帳的大約也隻有我陳清秋一人,因此難怪他們從來沒在意過這麼大的漏洞。
亦仁從微有一些呆愣的亦非手中抽過我的賣身契,微微垂目半晌才抬眼笑問,道:「小秋,那一畝地你想用來做什麼呢?」
我微笑道:「我想拿來開一家客棧,戈壁灘上無雨也有風,就叫風雨客棧吧。」
亦仁歎了口氣,道:「真好名字,隻可惜我無福去住兩晚。」
我道:「亦仁,說真的,我實在不敢跟你住一個屋簷底下!」說完我哈哈大笑著轉身離開了王府的花廳。
當聖旨到手的時候,亦非又來找我,不過短短數日,他像一下子憔悴了許多。他從來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而我今生說得太多,所以兩人一時相對無語。
最後亦非輕歎息了一聲,道:「皇姐被十哥拿住了,你想去見她麼?」
我心中一動,過去對亦容的那種既畏且怒的心早已經淡了,現在倒是對她有一絲憐惜,於是我點了點頭。
亦容性情剛烈,情緒激烈波動遠超過任何一個練冰心訣的人,因此她很快就走火入魔了,亦仁的人抓到她的時候,她的腳已經不能動彈。
亦仁在盤口鎮不遠的繁華城鎮,修建了一個藏書庫,那裏就被當作關押亦容的地方。
藏書庫其實是原有的省分書庫加以擴建而成,即便算不得建得如何氣勢磅礴,但也修繕一新,頗有幾分皇室的典雅。我簡直能從這個書庫看到後麵亦仁淡淡微笑的麵孔。
我以為亦容不會見我們,但是我猜錯了。亦容高高坐在書庫的大堂裏,神情端莊地接見了我們。
她依然是華服榮裝,一頭銀絲盤於腦後,紋絲不亂,與她那襲淡金色的袍子相互輝映,更顯雍容。
她幾乎是用俯視的目光來看我們,我靜靜地看著她,亦非有一些激動,他的呼吸聲很重,但我倆都沒有說話。
亦容微笑道:「陳清秋,我還為你會與我的見解有所不同!」
我輕笑了一聲,走近了她兩步,道:「現在知道咱們見解一致,也不算晚,是不是?」
亦容那雙酷似亦非的棕色眸子淡淡的掃了我一眼,紅唇微露皓齒笑道:「可惜我已經對你不感興趣了。」
我碰了一鼻子的灰,隻好自嘲道:「是,是,公主對在下感興趣的時候,是在下不識抬舉。」
亦容淡淡地道:「我原本以為你跟他很像,藐視塵規,不拘凡俗,八分放浪形骸,九分滿腹詩華……很可惜,你卻形似神不似,隻不過是一個固步自封,眼高過頂的庸俗之人。」
我張了張嘴,我自認嘴巴刻毒無人能及,如今麵對亦容神態輕淡的刻薄之詞卻無以為對。
若非我一開始就存了輕視亦容的心,又何以會一早就下斷詞於她,連她的畫看一眼都拒絕了。亦容之言雖尖銳,卻是一針見血。
亦容轉頭對亦非道:
「你呢,你當年將濛濛趕出門去,我能理解你,可是濛濛之後,你還有一郎,一郎之後還有陳清秋……我就不同了,我一生都隻念過濛濛一個,黃泉之下,我比你更能坦然地麵對他,而且這一次我要比你早到。」
我大吃一驚,萬萬沒想到亦容抬愛的那個人,還是我自己。
亦非臉抽搐了好久,嘴唇一直在顫抖,良久他才沙啞地道:「皇姐,若是你在黃泉之下再見濛濛,請代我轉告他,這一生,最愛他的人……是我皇姐亦容。」
亦容僵硬的臉上綻開了一個笑容,這是我長久以來,第一次看見亦容發自內心的微笑。
那像流光一般激起了我久遠的記憶,那坐在繡樓上的少女,拖著兩條烏黑的長辮子,她是否也像今天這樣的在微笑。
我與亦非都是渾渾噩噩地出了門,見由一位過去亦容的掌旗黑甲騎兵筆直地站在門外。
我歎了一口氣,對他說:「真沒想到,亦容到了今天,你還能不離不棄。」
黑甲騎兵淡淡的掃了我們一眼,冷冷地道:「隻有我在這裏,是因為隻有我一人還活著。」
我長吸了一口氣,回頭看了一眼已經緊閉的書庫大門,春天暖融融的陽光慷慨地灑在庭院裏,又從每個屋子的罅隙擠進去,不知道裏麵的亦容會不會見到。
她有滿庫的詩書,滿腹的經綸,她還有夢想,還有知己,她依然還是天朝第一公主。
那個晚上,我輾轉反側,我似乎無法將亦容的那個知己拚湊起來,我的記憶裏從不曾留下有關於亦容的片段。
亦非告訴我,最早亦容曾經來問過我的下落,可不知為什麼錦貴妃示意亦非回答她,確定我已經死了。亦容聽了,也沒什麼表情轉身就走了。
多年之後的今天,亦非才明白當年的母親為何要讓他如此那般回答,隻是世事滄桑,他已經不能把真相告訴她了。
我覺得亦非這一次做了一個很正確的選擇,那個濛濛其實不是我,他隻屬於亦容,也將永遠隻屬於她。
風雨客棧很快就在戈壁灘上建立了起來,黃土牆灰色的木門,李短腿說活像土匪窩。
我得意洋洋地道:「我要的就是這個調調,我從小的夢想就是當個有前途的土匪。」
我進風雨客棧的那天,有人來送我,亦非自然在,他的目光從不曾離開過我片刻,我卻裝作沒瞧見。
讓我意外的是,我見到了陸展亭,亦仁居然跟他一起來了。
我對他笑道:「我已經找到了我的風雨客棧,你有沒有找到你的桃源?」
陸展亭陪著我走了一段路,才笑道:「我當然已經找到了,風雨客棧既然可以長年無雨,自然我的桃源也能風雨飄搖。」
我大樂,悄聲問他,道:「那你打不打算告訴他?」
陸展亭回過頭,亦仁似有一些不安地在張望,他轉過頭來,淡色的嘴唇微微一抿,對我一笑,道:「不會。」
我縱聲大笑,陸展亭也跟著笑了起來,他看著我的土匪窩道:「亦家的人,永遠知道自己的選擇是什麼,不管當中錯了多少次,他們也不會後悔。」
我微笑道:「所以我們跟亦家的人有緣。」
說完,我就牽著亦仁禦賜的寶馬踏沙無痕進了我的領地,原本這匹寶馬叫踏雪無痕,但此地無雪可踏,所以我就把名字改成了踏沙無痕。
我一推開木門,向我湧來的一大群人讓我嚇了一跳,最前麵的是李公公更是讓我嚇得魂飛魄散。
而且我這才想起,這兩年波折不斷,所謂每年清明大大的包袱、多多的金元寶根本成了一句空話。
還沒等我想這是否是李公公在下麵想錢想急了,忍不住爬上來找我,他已經一把抱住了我。
兩個血肉之軀一碰,我立即大喜,抱住他大叫道:「原來你還沒死哇!」
李公公諂媚地道:「小李子知道死了會叫侯爺傷心,所以萬萬不敢不敬先死了。」
我又嚇了一跳,不知侯爺一說從何而來。
李公公夾雜不清地說了半天,我才弄明白,自古哪有有領地的平民,要有領地自然要有封號。
亦仁很痛快賞了我一畝戈壁灘,自然也不差一個封號,所以我又被賜了侯爺的爵號,就叫風雨侯。
本侯爺每天騎著寶馬,優哉遊哉地巡視領地,隻是領地太小,雖然踏沙已經被訓練的可以踏蟻而行,領地還是一盞茶的工夫就巡視完了,讓我唏噓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