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個月的女兒在出租屋的地上爬,口中不停地叫著“媽、媽”,王芸冼好了衣服,她甩甩濕漉漉的手,一把抱起女兒,“春林乖,別叫媽媽,叫爸爸”。說完,看著已穿好工衣準備去上夜班的楊清,壞壞的笑。楊清伸出一根指頭,在春林的額上點了點,“林兒公主,叫媽媽,媽媽對你多好”。王芸仰起下巴,有些不情願的樣子,“難道你不知道嗎?孩子最先學會叫誰,誰就會命苦。”春林好像聽懂了媽媽的話,果真開口叫“爸、爸”,他們相視片刻,開懷而笑,春林也咧開小嘴,一滴口水從她的嘴角掛下來,拉得老長,亮晶晶的。
楊清在印染廠上班,做QC,廠裏兩班倒,這個月,楊清上夜班。現在是傍晚七點,再過半個鍾,楊清就要接班了,從出租屋到廠,差不多走20分鍾的路。每當此時,王芸都抱著春林,送楊清去上班,用她的話說,就是出去“溜達溜達”。這“溜達溜達”的一家三口,走在這略顯幾分清靜的小鎮上,指指點點,說說笑笑,讓無數背井離鄉的打工者無比羨慕,他們在這陌生的異鄉街頭,看到了一個溫馨和諧的家。
印染廠門口,上夜班的工人魚貫而入。王芸拉起春林的小手向楊清揮了揮,說“拜拜”。那一刻,楊清心中萬分不舍,突然覺得相依一萬年太短,相離一夜卻太長,他一把攬過母女倆,原本想親一口女兒,可那深深的一吻卻落在王芸的唇上。其實他不是一個浪漫的人,他也有些納悶,今天怎麼了?王芸被楊清的突然“偷襲”有些不知所措,夕陽還掛在天邊,照在她的臉上,羞答答的一片紅。
車間裏的機器轟隆隆的響,熱浪撲麵而來,在這原本炎熱的七月天,大顆大顆的汗珠從楊清身上直冒出來,背上的衣服像浸過水一樣,濕濕的貼在肉上。楊清戴上口罩,拿著布匹檢驗表,站在卷布機前,又開始了一晚的工作,雪白的燈光下,卷布機揚起的灰塵在他眼前飛舞著。這該死的布,哪來這麼多問題,又染花了,還有循環油點,雖然他看得很用功,但還是時不時的出問題,因他的眼睛有點近視,透過鏡片,布匹上像針尖那麼小的鏽點油點他常常看不出來,時或接到客戶投訴,所以他很難領到月津貼,使得主管對他有些不感冒,臉拉得長長的,像有人借他穀子還他糠一樣。楊清一雙眼睛看著轉動的布匹,從餘光中,他看到主管掖下夾著一疊紙朝他慢慢地走來,糟了,憑經驗,他知道他驗的布又出問題了,除了取消月津貼,還要寫檢討。寫檢討他不怕,他怕主管罰他的款,動輒50元,他想起了王芸,每天抱著女兒在大街上走啊走,不為別的,就為撿別人喝完水後隨手扔掉的空瓶,有一次,為了一個空瓶,在烈日下,她和女兒,跟在一個人的身後,足足走了20多分鍾,直到那個人把空瓶丟在路邊。50塊,不知妻子要撿多少個空瓶要花多長時間才掙得到,想著她那被太陽曬得黑黑的臉龐卻樂嗬嗬的樣子,楊清的心直痛。
主管走到楊清身邊,從沒這般友好地拍拍他肩膀,說“去辦公室一下”,同時,兩個目光犀利身板硬朗的陌生男子一左一右夾在他身邊,楊清的心咚咚直跳,他知道,這兩人是警察,這一天還是來了。
其實不是辦公室,是公司會議室,中央擺著一張橢圓的長桌,四周一溜椅子,雪亮的燈光下,公司一個陳姓經理與另一臉色黝黑的中年男子坐在一起,看到楊清進來,經理一臉漠然,眼中流露出幾分不屑與鄙視,用手指了指對麵的椅子,示意他坐下。中年男子仔細打量了著楊清,身高1.60米左右,瘦瘦的,大鼻頭上一副近視眼鏡,鏡片後麵,深深的眼框裏目光深遽,額上三五條細細的縐紋橫著,眉間豎著的那條深深的,像一條溝。麵對眼前的楊清,中年男子一臉的疑惑,然後開始訊問。
“叫什麼名字?”
“楊清”。
“哪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