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嶺上,一處樹蔭濃密的碧馨鬆林中。
李青頭發淩亂,臉上掛著一道醒目的瘀傷,脖子上戴著沉重的鐵葉枷鎖,雙手也被冰冷的鎖鏈死死銬住,麵色憔悴到了極點。
“爹爹,你吃點東西。”李弋將麵餅掰成小塊,細心地喂給李青。
李青嚼著已經發幹的麵餅,心中苦澀非常,久久難以下咽。
兩丈之外,四個皂衣皂靴的押送公人大咧咧地圍坐在一起,身旁各放著一把佩刀,一根水火大棍。
一張青色布席上,幾個裝有醬牛肉和鹵花生的油紙包依次擺開,兩隻羊皮酒囊旁邊,四個白瓷酒碗已經斟滿,酒香濃鬱撲鼻。
“來,咱哥仨先敬劉大哥一杯。”一個眼色乖巧伶俐的少年公人當先開口,雙手舉起一隻酒碗,神色恭敬遞向四人中那個身材魁梧的大漢。
魁梧大漢名叫劉虎,是四人中的頭兒。聽到少年公人滿口奉承之語,劉虎臉上的橫肉綻放如花,得意大笑道:“好!自家兄弟,一齊幹了!”
四人一邊敞開懷抱吃喝,一邊放聲說笑。時不時的,劉虎目中異光閃爍,不經意地掃過李氏父子。
“咳咳!咳咳咳...”李青心事沉重,一張麵餅吃到最後卻被嗆了一口。
“爹爹,您小心點,快喝口水。”李弋看著心疼,急忙給父親喝了一口清水,然後不停地抹著李青的後背。
看著父親狼狽難受的模樣,李弋臉上升起哀傷之色,心中又悲又恨。
李弋出生在大秦國皇都玉京城,本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官宦子弟。
三十六年前,李弋的爺爺李錚以平民之身在科考中連中三元,從此入仕為官。經曆三十年宦海沉浮,李錚最後官至大秦宰相,加封太保,可謂皇恩加身,權重一時。
那個時候,玉京城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販夫走卒,誰見了李弋,都會滿臉堆笑地稱他一聲“李公子”。
三年前,李錚壽終去世,而他生前的政敵卻從此接替了相位。李弋的父親李青開始受到排擠打壓,官職由刑部侍郎遷為“英直殿待詔博士”的閑職,李家的顯赫由此衰落。
之後,整天吊在李弋屁股後邊阿諛奉承的人們一哄而散。但在玉京城的權貴圈子裏,大家在表麵上仍然對他父子客客氣氣。
李青受人排擠,失去了手中的實權,但他心中並無怨言李青的妻子在生下李弋的時候難產而死,李青因為愛妻離世而變得心灰意懶,其實早就冷卻了爭權奪利之心。一直以來,李青除了悉心撫養教育李弋,他唯一的情趣和嗜好就是收藏金石字畫。
李青與世無爭,災禍卻驟然降臨。
一個月之前,李青的至交好友、吏部員外郎吳禮義上奏揭發李青曾與謀逆作亂的福威王暗中勾結。
福威王謀反一事雖然平定了兩年之久,但一直是皇上心頭的一根毒刺。李青遭人揭發,皇上龍威震怒,很快一道聖旨下來:李青削去官職,流放北疆流沙原,家產抄沒充公...
李青獲罪,李弋成了罪臣之子,也被逐出“景賢宮”官學。在玉京城失去了依恃,李弋隻好跟隨被流放的父親一起前往流沙原。
落架的鳳凰不如雞。離開玉京城的時候,十二歲的李弋第一次真正明白“世態炎涼”四個字。玉京城內冠蓋雲集,故舊無數,可是除了他的母舅大人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人前來為他父子送行。
一走就是三千裏地,父子都是文士書生,一路上穿城過縣、跋山涉水,真是嚐盡了人間的悲慘痛苦。更加可恨的是,劉虎等人蠻橫凶惡,動不動就對他父子二人惡語相加,棍打腳踢...
喝了幾口水,李青漸漸順了一口氣,望著李弋清秀的臉龐寫滿疲憊,他的神色更加黯然無比。
“弋兒,你又消瘦了。都是為父不好,連累我兒受難了。”
“爹爹,你怎麼又說這個?孩兒知道你是受了奸人陷害。”李弋安慰父親:“都是吳禮義那個狗賊,枉我一直還尊稱他一聲‘叔父’...”
李弋眼中浮現出猙獰的悲恨之色,心中反複咀嚼著人心二字。
“難道我和父親真要就此卑賤一生,任人踐踏?”李弋心中的滋味難以用言語形容。
李弋十歲進入“景賢宮”,心中一直抱定建功立業、出將入相的宏遠夢想。誰知一夜之間家門變故,他的身份地位也從高高的雲端跌入泥沼。
淪為罪臣之子,就能夠冷卻了李弋骨子裏不甘平凡的熱血?
不!絕不!
李弋眼神陰霾濃到極處,凝作淩厲的冰寒,心中暗暗發誓:“我不甘心,我不認命!有朝一日,我定要重返玉京城!”
知子莫若父。李青看到李弋眼中的冷厲之色,心中怎會不懂兒子心中的憤恨不平?
“唉!”李青心中暗歎。
半生為官,李青看慣了官場的傾軋沉浮,心中實在通透無比:眼下他受人誣陷,被皇上降罪,不但自己淪為罪臣,而且還連累了兒子李弋。按照大秦律法,罪臣之子嗣後人,除非皇上特赦,否則永世不得參加科考入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