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百時屯(11)(1 / 3)

俺說:“李大夫,你說俺的病好不了,俺一定能好!俺跟病做鬥爭,俺一定能戰勝!到時候,俺吃得胖胖的來見你。”

李大夫說:“好,到那時候,我也為你高興。”

俺心裏想:“你不是大夫,大夫不能跟病人這樣說話。你今天碰到個膽大的,要是膽小的,就叫你嚇死了。俺笑,是笑話你大夫哩。”

俺的病最重的時候,拉出來的東西就像魚腸子。肚子沒疼過,就是墜得難受,蹲下不想起來。家裏九口人,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病成這樣,俺也得一天做三頓飯,還得放三頭奶牛。

俺知道活不長了,老爹七十多歲,俺想盡最後一點兒孝心。爹在通北林業局三哥家住,俺想把爹接過來,俺陪著住些天。那時候,有一種藥叫固腸丸,俺吃上這種藥,身上有勁,俺多買了幾盒,想等爹來了俺吃。

到了三哥家,爹看見俺哭了,爹問:“你咋又黑又瘦?”

俺笑著說:“沒事,俺天天放牛,曬得黑。俺想接你到家住些天,俺再送你回來。”

爹說:“我不去。”

三哥下班回家,上廁所看見俺拉的東西,他跟三嫂說:“咱妹妹活不了幾個月了。”

俺哥一夜沒睡,早晨起來眼都紅了。他看了一夜藥書,也沒找出來好藥方。

第三天,三哥帶上錢,領著俺去哈爾濱林業醫院看病。大夫給做內鏡,說是潰瘍性結腸炎。哥哥生俺丈夫的氣,說:“你病成這樣了,他也不管你,我得去說說他。”

俺沒叫哥去,從哈爾濱回到家,就吃那管結腸炎的藥。吃了很多藥,還是不見輕。

一九八二年冬天,丈夫和廠長坐廠裏的東風汽車到大慶辦事,回來的路上出了車禍,廠長當場死了,丈夫頭上磕了個大包,像小飯碗似的。

第二天,廠裏很多人來看他。大夫開的消炎藥是複方新諾明,丈夫吃完藥,說:“受不了,頭嗡嗡響。”

俺說:“俺吃。”

丈夫說:“俺的身體這麼好,吃完還受不了呢。你吃,還不得藥死你呀,你千萬別吃。”

俺說:“正好,俺活夠了。”

俺拉了三年肚子,就十片複方新諾明,吃完好了。那三年,好像把所有的病都拉出去了,俺健康活到現在。

杜嫂後來轉成腸癌,死了。

車禍

娘一九七一年在山東老家去世,爹一九八二年在通北林業局前鋒林場去世,都沒火葬。

一九九六年九月,俺和三哥商量,想把爹的屍骨送到山東跟娘合葬,不敢坐火車,怕路上有麻煩。三兒子有個客貨車,俺和老伴就坐客貨出門了,先去通北裝好爹的屍骨,再從通北直奔山東,沒想到出了車禍。

三兒子和三哥家的侄子換班開車,俺和三哥坐在後麵,老伴說:“俺坐前邊,俺知道路。”

他坐在副駕駛那兒,沒挎安全帶。

車開到秦皇島,天很黑了。有個四輪車拉了一車木頭,車壞了停在路邊,沒人,也沒燈。侄子開到跟前才看見,往裏一拐,跟拉了二十噸貨的大卡車頂上,哐一聲響,俺的屁股顛起很高又墩下來,車窗玻璃嘩啦啦碎了,車裏車外都是碎玻璃。

本來往南去的車頭,這回朝北了。車門開了,老伴掉下車去,又叫對麵開過來的大車拖出去十三米遠。

俺聽見侄子說:“完了,俺姑父完了。”

俺當時傻了,下車就上他坐的副駕駛座位摸,沒有。回頭往地上看,在地上躺著哩,他在人家車底下,一條腿抬得很高,腳上穿著白襪子,沒穿鞋。

俺想給他穿鞋,手不好使,心好像吊上去了,穿了半天也沒穿上。

三哥和三兒子說:“你上車吧。”

俺坐在車上,車門開著,車玻璃一點兒都沒有了,全碎了。

來了很多人,又照相,又扯尺,他們是幹啥的,不知道,俺瞪著眼睛看他們忙,聽見有人說:“老太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