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去年九月間蒙古軍築長壘圍城以來,城中絕糧已經三月有餘,馬鞍、皮靴不論,連壞鼓的蒙皮都被煮爛吃光了,原先還隻是聽任老弱私下裏被食,到了上個月中旬,連老弱都吃沒了,軍士們隻能把吃剩的人畜骨頭碾碎和了野菜泥來充饑,因此朝廷還頒下了正式的軍令,凡是敗軍,全隊處死拘肉以食。自這道命令頒布之後,軍隊的士氣每況愈下,縋城逃亡的士卒絡繹不絕,而之所以守軍還沒有完全崩潰,那是因為城中軍隊多是由各地忠誠敢戰的精兵彙集而成,在地方帥臣各守藩籬、擁兵自固的大局下麵,這些士兵還能間關百死的趕到蔡州勤王,多多少少是存了同大金共存亡的覺悟的。然而到了元旦的時候,蒙宋聯軍會飲城外,鼓吹相接,聲聞數裏,城中聽了更見饑窘,意欲投降的人也越發多了起來。是以初五這一日,朝廷便下令侍衛親軍分守四城以穩軍心。不過,局勢敗壞到了這種程度,已非人力所能改變,惜命的紛紛逃亡,運氣好的逃了出去,膽怯的就跑到城裏躲起來,那些持些勇力的雖然還在堅守,也就是盡個人事而已,再多的忠心也挽回不了敗亡的命運了。至於靜街這件事,到了這個時候,怕也是追亡逐敗、定城安民的成分要少了些,想多搜些吃食出來的心思多了些。如今的蔡州城,有人要活著,就有人要被吃掉。還在城裏的,等的也就是城破那一天,到時候死者死、降者降各安天命罷了。
由於宋蒙大軍分屯南北,兩軍會攻的又是西牆,南北西三麵都需防禦,而東牆卻有汝水環繞從來不曾被兵,因此這巡城任務向來是東麵守軍的擔當。今日領隊的仍是東麵元帥完顏承麟。他按照慣例坐鎮於子城南門之外,將手下分成南北兩組,每組二十個小隊四百餘人,沿著南北向的各條街道分別向兩端搜索,範圍卻大致是以子城西牆為界的城東部分,至於城西是絕足不去的,自去年十二月十九日蒙宋聯軍攻占了西城牆以來,整個城西就開始了巷戰,築寨浚壕,五步一柵、十步一壘的,那裏集結的都是全城精銳,發生了什麼事自有他們自己去管,輪不到城東軍插手。
約摸過了大半個時辰的樣子,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巡城人馬方才打著火把絡繹趕回,每隊後麵都影影憧憧的押了好一串人,卻是收獲頗豐的樣子。這些逃人其實十分易於搜尋,城中房屋早就被拆了個幹淨,房梁木椽早被拿了去西城築塞,剩下的石塊大點的都建了街壘,小的也上了城牆做了擂石,滿城就剩土牆破瓦如何藏的住這許多人。
完顏承麟暗自點算了一下,僅城南捕到的就有六百來號,城北的稍少了些也有大約三百人不到的樣子,這個數目卻是比平常多了一倍都不止。這些逃兵大多渾身浴血,同往常那些未經戰陣便逃下來的人大有不同,很明顯原先都是敢戰的勇士,這些人應該是在白天城西的一番惡鬥中被打垮敗下來的,且人數如此眾多,這足以說明守城諸軍已被殺的膽落,而城破也就是幾日間的事了。完顏承麟黑著臉兒四下裏看了一遭,周圍有幾員將領,都是各城門差來領口糧的,從他們的眼中完顏承麟也看到了相同的結論,隻是各自神情不同罷了,有人沮喪,有人恐懼,有漠然者,有平靜者,也有人看起來渾不在意。
待得眾俘分配完畢,又是小半個時辰過去了,接下來自有各將把他們帶回本軍處置,卻是不需完顏承麟再加理會了。他看著事了,便從馬紮上起身,上了馬帶了兩個親衛向子城內行去。作為完顏宗弼(金兀術)的曾孫,他一直是以內族身份侍奉於正大皇帝(金哀帝③)左右,尤以此次隨駕出卞奔蔡之後更得信重。正大帝對他評價很高,認為他才略兼備且又驍勇善戰,近來甚至有傳言皇帝陛下有意禪位於他,因此他不象其他三帥那樣夜間值宿於城樓之上,而是和宰執大臣一樣宿於子城內以備隨時召詢襄讚軍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