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論上的事情,說不清,說不清!杜南連連搖頭。
王啟賢知道杜南對於“理論”的興致向來不太高,而這種現象在幹部裏頭大有人在,王啟賢一直認為,像自己這種地位和身份,差不多可以算作政治家一類了,而政治家是不能不懂得理論的,因此也曾下過一些工夫去看一些書,書上那些抽象的名詞雖然記得了一些,什麼價值、地租、剩餘勞動之類,而且一個個單獨講也曉得些大意,但它們卻像一堆互不關涉的碎片,在腦子裏怎麼也形不成一套完整的東西,更不用說用它們來和當前的社會現實作對比分析了。他聽杜南講“理論上的事情說不清”,本想居高臨下給杜南上幾分鍾課,可是想了一想,又沒把握,便放棄了這個打算。杜南在說話時,眼睛不由自主在書房裏瀏覽了一下,他特別注意了一下裝飾櫃,發現上次見到的那座白象香爐並不在櫃子裏,他以為王書記把它收藏起來了,他不知道那座香爐已經被危雅琴派上了用場。原來,王滔今年夏天就要高考,危雅琴知道兒子平時成績並不太好,她從兒子所在學校的校長那兒聽說,學校裏有個老師,為了保佑孩子考上大學,在去年高考的七月七、八、九三日,連續三天到市郊玉笏山的梵音寺裏,跪在寺內的觀音像前默禱,結果放榜時,她兒子考了598分,一下錄取到北京的一所著名學府,那老師全家都以為是觀音顯了靈。危雅琴是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回來後就把樓上那間小會客室裏的沙發、茶幾搬掉,讓人做了一座神龕,神龕上擺放了一尊瓷觀音像,點上蠟燭造型的長明燈,並把那尊白象香爐搬過來,點上檀香,自己則每日睡覺前在觀音像前跪上十幾分鍾半個小時不等,心裏默念保佑兒子王滔考上大學的祝語以示虔誠。王啟賢本來覺得危雅琴的這一套做法很不值,但危雅琴搶白他:你別看你當上了市委書記有職有權,你能保證你兒子考上大學嗎?王啟賢說萬一考不上大學,將來隨便在市裏給他找個工作還不簡單?危雅琴很不屑,卻也是很有眼光地說,你在位,給滔滔找個工作是容易,可他沒有學曆,將來結婚找對象呀、提拔呀什麼的,那可不如有張文憑來得硬,現在提拔幹部沒有文憑不行,連女孩子找老公也是首先要看學曆的。何況你在位能給他以保證,萬一你不在位了,兒子的幸福誰來保證?一席話說得王啟賢無話可對,他隻好說,能不能考上大學是他自己努力的問題,你在家裏弄這個就一定能有效嗎?危雅琴就說,反正心誠則靈,我要盡我做母親的心意。危雅琴既然這樣說,王啟賢隻好隨她去。這樣,對於一般的客人,王啟賢就在樓下的客廳裏接待,非常信得過的人,就都到書房裏談話了。杜南看見裝飾櫃的高層很顯眼地放著一整條大約有一米半長的完整象牙做的牙雕,那牙雕架在深色檀木做的木架上,通體熠熠發亮。王啟賢注意到杜南的眼神,他很隨意地說,那是一個朋友從泰國帶回來送給我的,他說這根象牙是從一頭象王嘴上取下的,誰知道呢。王啟賢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有點像是嘲笑,又有點像是得意。過了一會兒,他順手指著杜南坐的這邊牆上一幅字說:
你看看這幅字怎麼樣?這是前幾天我上省裏開會,省書法家協會南宮副主席專門給我寫的。南宮在國內書法界也算得有名氣的了,一般人是難得弄到他的字的。說完,他讓杜南認上麵的字。
杜南回過頭來,見這幅字雖然是草書,但寫得卻不算難認。他先看右邊的一行字,是“王啟賢先生雅囑”,不過“囑”前麵那個“雅”字他沒認出來。中間四個大字,每個足有一尺見方,個個遒勁酣暢,墨色淋漓。杜南雖然不懂書法,也覺出那字體間透出的陽剛之力。他一字一頓地念出聲來:健步淩雲。然後“嘖嘖”連聲:怪不得有的幹部說王書記很懂風雅,河陽市的曆屆書記都沒有這麼高的品位呢!
一番話說得王啟賢哈哈大笑,他對著牆上指指點點說:
老杜啊,這回你算有點進步,多少能看出這幅字的價值。南宮先生用筆的確不凡,你看這“健”字中間這道枯筆,書法上叫做“飛白”,放在這裏真像是那個那個……老藤垂地;而“淩”字這裏這一點,就好比危崖上麵一塊石頭,欲墜不墜的樣子,讓人產生驚心動魄的感覺——有沒有這種感覺?
有,有!杜南聽王啟賢這麼一解釋,倒好像真的對這幅字有了領悟似的。
杜南告辭時,王啟賢讓小阿姨送他下樓,經過客廳時,小阿姨想通知一聲,說客人走了,但杜南聽見從拐角的房間裏傳出搓麻將的聲音,便擺手製止了她。出了門,杜南問小阿姨:
王滔呢,出去玩了?
王滔哪有時間玩喲,馬上要高考,阿姨幫他找了一中的校長,王滔在一中一個老師家吃住,一個星期最多回來一次,他也就是昨天晚上在家休息了一下,今天說老師還要補課,一早就走了。
杜南心想,在教育子女的問題上,危局長也和普通老百姓的心理一樣,望子成龍啊。現在的形勢發展使這些領導幹部的家庭也意識到:今後,世襲的利益隻會是越來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