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凡第一次到這家酒店來。他記得這兒原來是河陽市最大的一家百貨商店,不知怎麼商店一下就搖身一變變成了私人老板的酒店。經過重新裝修的酒店裏麵和外麵一樣氣度不凡,布局和陳設與過去簡直是天壤之別,大廳裏人造的假山、噴泉飾以繽紛的彩燈,一座很小很小的石橋是仿造趙州橋的樣本建的,橋下是鵝卵石鋪底的一條小溪,溪裏的五彩防水燈照得水流有如碧玉,若幹遊魚正在碧玉般的水中嬉戲。假山噴泉的後麵是酒店的大廳,二樓則是包廂。一位身材高挑、笑容可掬的迎賓小姐引著尹凡和呂麗娜登上鏤花不鏽鋼扶欄的弧形樓梯,沿著過道朝裏走,兩邊各個包廂門口站著的服務員小姐見到他們過來,一律點頭並用溫柔的聲音說著:晚上好,歡迎光臨!
當迎賓小姐把他們帶到一個叫做“廊橋”的小型包廂時,做了個手勢:裏麵請,這是你們訂的包廂。尹凡這才知道,呂麗娜在他到來之前已經把包廂給預定了。
這個包廂裏放的不是圓桌,而是一張小小的西餐桌,坐兩三個人再合適不過。靠牆的地方有沙發、彩電,壁上掛著一幅行草書法,寫的是“文朋酒侶,對月當歌”,字跡飄逸瀟灑。
落座後,以呂麗娜為主點了菜,呂麗娜又要了一瓶幹紅、一瓶雪碧,這使尹凡很驚訝,但由於是自己說請客,客人要了酒你要是阻止的話,會顯得小氣沒誠意的。尹凡便笑著開了句玩笑: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想不到你的酒量一下子大增了。
呂麗娜說,我也不是絕對不喝酒的。今天還是新年,喝點酒氣氛好一點。反正沒有其他人,也不鬥酒,喝多少算多少,要是覺得酒精度數高了,可以兌雪碧,兌多兌少由自己,你看怎麼樣?
好,我讚成!
等菜上來了,服務員給兩人倒上酒,又兌上雪碧。尹凡怕自己喝多了難受,特意讓服務員多兌點雪碧,把一杯幹紅衝得淡淡的。呂麗娜說了句:耍滑頭啊?也不真計較,先舉起杯來。兩人碰了杯,喝了幾口酒以後,尹凡突然想起似的,問,你孩子呢?
呂麗娜一聽,有點勉強地笑笑:孩子在他外公家。他不願意在自己家呆,嫌冷清。外公家裏過節會有伴兒玩。
那……尹凡本來想問孩子他父親元旦沒回來嗎?可又覺得這樣太唐突,就沒問。呂麗娜知道他的意思,說道:
他爸爸是經常不回來的,說是公司裏生意忙。而且有兩三個春節都沒有回來,隻是幼兒園放假時帶孩子去北京和深圳玩過兩次。
從呂麗娜的語氣裏,尹凡猜測她的家庭生活很乏味,而且還不僅於此,他發現呂麗娜談到丈夫時的語氣幾乎不帶一點情感色彩,很平淡甚至很冷淡,似乎是在談一個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人。也難怪,像呂麗娜的丈夫這樣的高幹子女,依托父輩的餘蔭從事經商,錢來得十分容易。他們從小就受到百般的嬌縱,不少人放縱聲色,沾染許多的惡習,傳統的道德觀念於他們差不多是不足掛齒的。類似的傳言,社會上比比皆是。就包括現在市委某些領導的孩子,一副惡少做派,在社會上為所欲為的例子,尹凡也沒少聽人家說過。呂麗娜從小家風還是很正的,她接受不了丈夫的某些習氣也是有可能的。
喝酒吧!呂麗娜舉起杯子,顯出不願繼續這個話題的意思,尹凡也就把話題轉到其他方麵去。兩個人談起了當年的學校生活,談到給現代漢語老師起外號,叫他“白頭翁”,因為他的頭發有一撮白的,偏偏那一撮白頭發又留得很長,上課的時候,他老喜歡把頭一點一點的,那一撮白頭發隨著他的頭上下跳動。學生們感到枯燥的時候,難免開小差,而往往首先拿老師那一撮白頭發說事。他們還談到那個時候高專男女生之間交往還存在的種種忌諱,談到當時學生中的文學情結和詩歌夢,呂麗娜說:
沒想到你這個才子最後沒有當詩人,卻弄起了什麼社會學!
尹凡道,我這個人雖然也做夢,但做夢的時候也是很清醒的。畢竟我的家庭出身農村,我知道隻做一個詩人是沒辦法改變自己的生存處境的。
我一直覺得你這個人孤傲難接近,沒想到你還真的這麼實際。呂麗娜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裏有一道火花一閃而過,就像那天在雅園看見的一樣。
我倒是一直不大敢近距離地和你說話,就像今天一樣。
學校裏的生活一晃已經過去快十年了,雖然一些細節都還曆曆在目,但畢竟已經是明日黃花了。
畢業那一年,我寫了一首詩給你,不知你還記得不?尹凡有意不看呂麗娜,而是盯著酒杯裏剩下的酒,問道。
你的詩太朦朧了,叫人不大好捉摸。呂麗娜說著,又道,我就記得裏麵寫了一段:
夢的腳步輕悄悄走近
走近你那無上的清純
靈魂深處一道輕微的閃電
能否喚醒生命的花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