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問。
說不出口,於是換了個說法:“有人選?”
梁南芝看了他一眼,“沒有,我爸有。”
月色下徐舟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覺得她目光深邃,看穿了一切,兜裏的石子滾燙了起來,像要把他灼傷。
徐舟艱難轉移了話題:“我以為你會去學藝術,怎麼做起項目了。”
“藝術?在我爸看來那是不入流的東西,我本來就是女孩子,再搞藝術,不是一點價值都沒有了。”
她語氣輕快,徐舟卻讀懂了。
他們源自一樣操蛋的家庭,一輩子都受別人掌控。
“總會好的……”
“你呢?有喜歡的人嗎?”
徐舟笑了笑,愛情麼?好像從未來過。
“喜歡的多了,子涵,牛牛,小雨,那全宿舍都是我的崽。”
梁南芝跟著他笑:“都很可愛,值得喜歡。”
“嗯,別看他們,有兩個是孤兒,剩下的全是留守兒童,但童年的幸福一點也不少,校長為了他們很努力的,起碼吃穿不愁吧……”
雖然吃的是山野青菜,穿的是捐贈的衣服。
“總會好的……”
兩人都說不出像樣的安慰,隻好圍著操場走了一圈又一圈。
腳步不停,夢境就不會結束。
後半夜,天上的星星都睡覺了,兩人才慢吞吞的回到宿舍。
徐舟手剛放在門把手,就被人從身後抱住了。
夏天的衣服那麼薄,一點點淚水就能把它氤透。
潮濕從背後蔓延,盈滿他整個心髒。
他聽見梁南芝聲音哽咽,卻一句話也沒說,一個詞也沒問。
梁南芝其實很想問他,可不可以跟她走,也許可以報一個成人高考,或者在她公司上班,一步步總可以回歸。
但她不能那麼自私。
他屬於這些孩子,屬於音樂,屬於山林。
唯獨不屬於陷入泥淖的她。
……
考察要一個月,兩人幹脆過去未來都不提了。
徐舟得了令,務必要款待好遠道而來的領導。
校長主動接過了所有課程。
於是這一個月,徐舟天天陪著她。
梁南芝每天去山裏,徐舟就給她做向導。
送她路邊的野薔薇。
也帶她偷刮蜂蜜。
陪她在小溪裏踩水。
他們唱歌,彈琴,品嚐野櫻桃。
在漫山遍野的野百合花叢中接吻。
或者吃燉大鵝。
……
徐舟的幸福肉眼可見,又因為心知肚明的未來,帶著分崩離析前的窒息。
美麗,脆弱,搖搖欲墜。
不可提及的過去,無法觸碰到未來。
他們是世界上另一個自己,卻要永恒的孤單。
有一天梁南芝在拐角看見他的學生問他。
表情小心翼翼,快要哭了。
“徐老師,你要回家了嗎?”
徐舟不出意外的搖頭,
回家?他沒有家。
考察結束的時候,兩人都沒有提及聯係方式。
徐舟想問,能留下嗎。
又想說,我等你。
可笑可笑。
他們連沉默都是默契的。
……
離開的時候,徐舟沒有送行。
梁南芝爬上車兜,沒有回望。
忽然一個小男生,牽著一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抱著一大捧向日葵,慌慌張張的跑過來,艱難的把花拋上車。
那花用藍色絲帶紮著的,所有的軟刺和絨毛都被紮好,一點也不劃手。
很大一束,熱烈燦爛。
梁南芝連忙接住,還沒來得及問話。
就聽見小女孩豁著牙,口齒不清的大聲回答:“徐老師紮了一晚上,不敢親自送過來,姐姐,我們幫他送給你!”
小男孩看見梁南芝並沒有像之前一樣,總是露出神色溫柔的笑,怕她不喜歡,努力的解釋:“姐姐,這是瓜子,很好吃的,徐老師從去年就盼著開花,他全都送你啦。”
山裏沒什麼珍貴的。
但他全送你啦。
梁南芝很努力的扯了扯嘴角,她很想在最後,留下一個笑容。
可是怎麼也做不到。
車子在土路上顛簸,那小孩追著跑:“姐姐,姐姐,你還會來嗎?”
“姐姐,姐姐,我們還想和你玩。”
“姐姐,姐姐,徐老師很喜歡你。”
梁南芝說不出話,隻能抱著那束向日葵,坐在車上泣不成聲。
如果,如果她再年輕10歲,如果是16歲的她。
那她一定能從這車上,從這高處跳下去,奔向她的愛情。
可是現在……是現在。
現在她做不到。
學校離她越來越遠,那個曾經有點靦腆,清秀俊逸的男孩,完完全全融入山林,隔絕了世俗。
他是她青春時的一陣清風,無孔不入的穿過她,卻隻搖晃了樹葉,什麼都沒留下。
徐舟抱著吉他,垂著眼,坐在亂石堆砌的矮牆上,校園的大門擋住了一切視線。
這一個月,太美了,美到足夠了他填滿未來。
蝴蝶屬於天空,不屬於清風,他擔不起。
擁有的不多,但這麼純粹的愛,即使隻來過片刻,也夠溫暖他很久。
曲起一隻腿,手指撥動琴弦,徐舟的聲音吹散在風裏。
“誰在用琵琶彈奏,一曲東風破……
花開就一次成熟,我卻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