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八歲還是九歲,楚唐已經記不清楚了,總之記憶中就在那麼個時間段,楚唐遇到了那個身為賊的男人。
在記憶的最開始,首先出現的是一杯酒,澄澈透明的琉璃杯,深藍璀璨如同夜幕的酒液,最底下還沉著一顆彤紅帶著三片綠葉的珊瑚櫻桃,色彩靚麗得讓楚唐隻看一眼就仿佛喝了好多薄荷清酒般目眩迷醉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直接便忽略過坐在一旁的酒的主人。
每月月末最後一天全家人約定一起晚餐的時候,楚唐都會瞞著仆從偷偷跑來這個名為“璀夜”的、安靜得一點都不像酒館的小酒館,因為家中擺滿豐盛美味食物的長餐桌這個時候照例也隻有自己一人,還因為這個名字挺不錯的小酒館讓他那些煩人的仆從料想不到而且比起城中其他酒館來說這裏對於他也最為安全。楚唐是富裕商人家的小公子,生活中身嬌肉貴、衣食不愁,與之相對的精神上,卻是不許這不許那的恪守規矩、煩悶無聊,並且一月三十天裏完全見不了父母兄弟幾次麵兒。
和活潑陽光的同齡小孩比起來,楚唐給人的感覺是沉悶默然的,除了讀書,他在哪個方麵都堪稱笨拙,總是落單到最後,安靜的幾乎沒有什麼存在感,而唯一有點特殊的,則是他總能隱在群體的角落中安之若素,自得其樂。楚唐的母親是二婚,楚唐則是她在初次短暫的婚姻中遺留下來的普通紀念品,離婚後隻有幾個月,她就憑著自己漂亮的容貌和常年跳舞蹈培養出來的氣質給楚唐找了個繼父,並不像小說裏的那樣,這個繼父雖然是個商人卻很有教養,愛屋及烏的也對楚唐非常好,不論是作為丈夫還是作為父親,他都是個優質的好男人,婚後不過兩年,母親便給楚唐添了個弟弟,這個弟弟極其聰明伶俐活潑可愛,頗得母親繼父的寵愛,當然,母親繼父也沒有落下楚唐,還仍是一如既往的對他好,但是楚唐卻從一開始便覺得,這種好有點不真實、有點冷冰冰的……
“喂喂……”就在楚唐正看著酒發愣的時候,一個陌生低沉的男聲忽然在他的耳邊響起,“這裏可不是一個人的小鬼該來的地方啊,所以小不點你還是趁早離開的好。”
說話的人是酒的主人,楚唐的視線從靚麗的酒轉而向上,這才看到了他,那是個染著五顏六色頭發帶著墨鏡的年輕男子,皮膚蒼白,身材瘦弱,看著他楚唐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他很有男子漢氣概,大概也是因為這樣,楚唐對這個男人莫名的有了好感,可對方的話卻那麼不客氣,所以楚唐盯著他黑曜石般的眼睛說道:“我覺得自己一個人在這裏也挺好的,請不要打擾我好嗎?”
“這裏可不都是好人啊,而且天就快要黑了,不回家小鬼你就不會害怕麼?”男子並沒有理會楚唐的那句“請不要打擾我”。
“我不會害怕的!我想呆在這裏,書上也說酒館既熱鬧又有趣,而且我感覺這個酒館不一樣,這裏就算不都是好人也不一定會有壞人啊,而且書上還說,天黑才會更容易遇到不同尋常的事,嗯……還有奇遇機會什麼的。”
訝異的神色浮現在男子的臉上又快速隱去,然後他看著楚唐笑了:“不會害怕嗎?還真是個有膽的小鬼頭啊……你看的是什麼書?”
“《刺客列傳》、《俠客行》、《世界筆記之賊之卷》……好多好多呢,有些我都記不清了,這些書很有意思,裏麵有各種各樣行非常事、很講義氣的賊,還有那些冒險、聚會、搏鬥、古怪的經曆,我覺得他們可比現實裏那些虛偽無聊的人好多了。”楚唐在男子微笑的注視下又是莫名有些緊張的微微紅了臉。
“哦?”男子饒有興趣地又接著道,“賊可不全都是像書裏寫的那樣哦,他們蔑視律法,隨心所欲無法無天,燒殺搶掠偷坑蒙拐騙摸可全都幹呢!你是因為現在還不知世事隻有淺薄片麵的了解這才會覺得賊‘好多了’吧?哈哈~麻煩的小鬼還是應該看點正經的書為好!”
“才不是那樣,我都知道的!”楚唐雖然年紀小但卻很早熟,該知道的他都知道,甚至還要比一般的小孩子知道得更多,隻見他垂著眼默然了一會兒,這才嚴肅的抬起頭認真地盯著男子大聲說:“我很清楚的知道所謂的賊都會幹些什麼事!!”
“不管是山賊海賊盜賊還是強盜刺客黑幫,都屬於賊,也不管是燒殺搶掠偷還是坑蒙拐騙摸,亦全部都歸於賊所應該幹的事,現實中的賊總是在傷害他人,惡事幹絕,每天都生活在鐵與血中,啃骨吃肉,最終大多數的下場都不得善終。”
“可是,賊也有義賊,強盜也有綠林好漢,刺客也有盜亦有道,黑幫也有任俠道義,我承認賊並非好人,賊有賊做的事罔顧律法,但我亦認為賊會有賊的賊義,總有雖逍遙無束但卻知道自己不該幹什麼的賊中好賊!”
“我最喜歡這一首詩——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救趙揮金錘,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今後長大了,我若是做賊,就一定會做這樣一個賊,在一眾惡人裏,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俠有俠義,賊有賊道。哦對了,我叫楚唐,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