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九年冬,西南黔州罕降大雪寒風凜凜,紛紛雪花空中飛舞,一片鵝毛雪瓣略過屋簷,飄進城北巷角的屠鋪肉案上,它還沒來得及融化,就被一把鋒利的屠刀連同厚厚的紅肉斬成兩半、化為飛沫。
手持屠刀的屠夫,並非是人們常見那滿臉胡茬的碘肚凶漢,而是一個尚未落冠的半大少年。
少年外衣是一件灰色衣袍,上麵粘有斑斑血漬,雙袖卷起露出一雙並不算粗壯但很硬實的手臂,正專心操控著手上的屠刀,幼稚的麵容被眉間那股毅韌所掩蓋。
“大娘,八文錢。”少年切下一條肉,秤好後將刀尖在肉上刺了縫,用草繩穿好,遞給了鋪子前那位搓著雙手嗬氣的肥胖婦人。
“俺說你這娃,大寒天兒咋賣這麼貴呀?老劉那才賣六文呢!”婦人接過肉,瞅了一眼屠案上剩下的那大片、快要凍成冰的肉塊,不滿地抱怨著。
少年放下手中的屠刀,彎腰從案下抽出兩根大蔥遞給了婦人,嗬嗬說道:“大娘,劉鋪子那賣的是病死驢肉,我這是邙伏山新鮮野豬肉,實惠著呢!這蔥送您了。”
婦人這時才摸索付錢,提起籃子離開。
掂了掂巴掌上的錢幣,少年毅眉一鬆,臉上露出令人悅目的微笑。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個黑色布袋,小心翼翼裝了進去。妥當後,雙手在身前擦了擦,看著屠案上的剩肉,輕輕搖頭喃喃自語道:“這鬼天氣,還要不要人活了.”
沙沙沙沙
三個腰挎劍器的衙役踩著雪沙,來到了鋪子前,為首的是一位四十上下的寬鼻大漢,另外兩位稍微年輕些,此時這三人正與少年麵麵相覷。
“各位官爺,要買肉嗎?新鮮的野豬肉!”少年微愣,開口說到,但雙手卻沒有像見到以前的客人一樣,早早拿起屠刀準備切肉。
“買肉?哈哈哈哈……”後麵兩個年輕的衙役聽到少年的話後,相互錘胸拍肩大笑起來。
“喲!還是野豬肉哦!虎爺,這大冷天的,有這下酒真不錯!”一位偏瘦年輕的衙役兩眼放光,對著為首的大漢使勁兒獻媚著。中年大漢輕輕拍了拍帽子上的雪屑,白了一眼賣肉少年,說道:“小子,給我們每人切三斤。”
“好勒!”少年吆喝一聲,接著提刀利索地忙乎起來,完全一副老屠夫的模樣,他那雙烏黑而又清澈的眼珠,也同時左右滑動著。
他手上是把一尺多長純金屬屠刀,刀柄成橢圓形,上麵是一條條深深的旋螺紋,三指來寬的單刃刀身呈繡紅色,似乎從來都沒有磨過。唯有刀尖三寸處是雙刃的,偶爾能看見一絲銀色光澤,真不知是什麼材質打造的。屠刀在少年手中巧妙無比,刀尖嗦嗦劃過肉塊,切肉、上秤、穿繩,瞬間三掛竄好草繩的肉擺到了屠案上。大漢將雙手抱在胸前,用怪異目光打量著少年手中的屠刀。
少年抽出一把大蔥,伸手掌對著三人說道:“謝謝官爺光顧,八文錢一斤,一共七十二文,官爺當差辛苦,小子隻收您七十文吧,每斤再送您兩根蔥!”
“幹什嘛?”偏瘦的衙役走上前去,瞪著少年伸出的那隻奸商手掌,一把揪起少年的衫領說道:“小子,這算是賦稅!”
少年低頭看著胸前對方的那隻大手,臉上並沒怒意,隻是眉頭微皺,似乎有些心疼自已的粗布衣裳,左手緩緩捏向對方的手腕關節,隨後就聽見‘啪’一聲脆響,脫臼了!
“啊呀!疼!疼疼!”揪住少年的那位年輕衙役臉色突然變樣,伸著舌頭慘叫起來。
少年收手整了整粗布衣衫,對著為首的大漢抱拳鞠身,非常有禮貌地說道:“官爺,小子今天早上已經交過賦稅了。”黔州城商販的賦稅分為兩種,一種是長期固定型的門店商戶,賦稅每月交一次,還需要交一筆壓金;另一種是散戶型的臨時小攤,這種賦稅每日一開攤就有專人來收。很明顯,這個少年屠夫的鋪子屬於後者,是個街頭散戶。
中年大漢撇了一眼身邊抱手嗷叫的同伴,臉色有些難看。
“大膽!你敢毆打官差!”
另一位個子高大的年輕衙役雙目一鼓,火氣一蹭就上來了,左手取下腰間佩刀往屠案上一砸,邁步逼向一臉毫無懼色的少年。
這位衙役挺著厚厚的胸膛,帶著鄙視的眼神,一步步把少年擠到鋪子的角落裏。鋪子背靠城牆,裏麵空間並不寬敞,放了一張木凳後也隻剩下兩三人的位置而已。
少年的個子比對方矮半個頭,他卬著頭一臉平靜,隻是那雙眼睛死死盯著對方,說道:“賦稅已交、買賣已起,那位官爺動我再先,何來毆打一說?”
下雪天行人稀少,偶爾有路過的行人,一看是官差‘辦事’,不敢逗留多管閑事,匆匆離去,個別膽大好熱鬧的主兒,也是跑到遠處偷偷觀望著。
“王兄弄死他!哎呀娘的,疼死我了!”那位被少年‘捏’傷的衙役臉色痛楚,惡狠狠盯著少年,咬牙催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