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疲憊地靠在母親開始散發黴味的床頭,憤憤地盯住它們,盯久就察覺某種異常。在它們上方的牆麵是一個鑲嵌式小壁櫃,壁櫃一側似乎畫了一些什麼。啞巴抖擻起精神,湊近一認,原來盡是兒童所需的食品和玩具,有糖果、花生、餅幹,有手槍、汽車和書包,雖然鉛筆的筆跡模糊,但運筆細膩、栩栩如生。為什麼以前從未發現這些壁畫?啞巴想起來,這個位置是貼日曆的,日曆不知幾時脫落了。母親在每一年的除夕都要換一張新日曆,喜慶的年畫邊上加日期的那種。這麼說來,母親每年不但換日曆,還要畫壁畫。那麼,這些作品是一個孤獨的母親在深更半夜時為誰而作的呢?
啞巴的手撐在壁櫃的橫檔上,橫檔是鬆動的;取掉壁櫃裏的瓶瓶罐罐,抽出橫檔,右邊的豎板又是鬆動的;卸下豎板,露出了大小正好探手的洞口。啞巴喜出望外,伸手進去一摸,掏出一捆塑料袋。
塑料袋裹了一層又一層,每一層都用紅頭繩細致地纏好。啞巴小心翼翼地逐層揭開,露出一根墨魚幹似的東西,出人意料的是,它竟然身穿小巧的童裝。啞巴的心揪緊了,被譽為“炸彈”的死胎標本,本質上是母親的一塊心頭肉。至少,宋朝霞始終是把它當作孩子來看待的。
擁有兩萬私房錢的方禮金迷上了桃花會,在他看來,桃花會就是使錢生蛋的金窩銀窩。在水南尾的小巷裏,啞巴遇上了懷揣幾千塊準備出門標會的方禮金,啞巴的摩托車一橫,堵住了方禮金的去路。得知啞巴要他去公安局驗血時,方禮金變卦了:
“要不等我接了會錢湊兩萬還你,你別讓方家丟人現眼行不行?”
啞巴沒有反駁,歪著嘴冷笑,隻一句話就讓方禮金回心轉意。“我去廣東吳川找堂哥,給兩千塊他肯定願意抽血,你以為就脫得了幹係?”
方禮金的炯炯目光暗淡下來,羞愧的心血漲紅了臉膛,一言不發,跨上了啞巴摩托車的後座。
到公安局大門口,白達把他們引到頂樓的化驗室,啞巴交出死胎標本,法醫曾誌強采了方禮金的血樣。
第二天,DNA的化驗結果就出來了:方禮金與死胎標本有血緣關係。
根據陶傳清的申訴書、法醫的DNA化驗結果和啞巴的證明材料,馬書記簽發了市紀檢會《關於撤銷給陶傳清黨籍、公職雙開除處分的通知》。通知先簡述了陶傳清的冤情,肯定了他在推廣水蜜桃種植方麵所取得的豐碩成果和對桃源師專的突出貢獻,要求師專黨委會同市人事局恢複黨籍,並以副校長的職務辦理退休手續,補發全部工資。應啞巴的要求,文中沒有出現宋朝霞和方禮金的尊姓大名,隻含糊其詞地簡稱“當事人宋某、方某”。
從紀檢會出來,啞巴的摩托車飛也似地抵達陶家,然而,他又以為竄錯門了。首先是鮮紅的對聯給人以陌生感,這副橫批是“桃花如我”的對聯是這麼寫的:
開花並非是目的
碩果方真為奉獻
瘦小的鞋匠點燃了鞭炮,紮羊角辮的小女孩用食指塞緊耳朵往鞋匠身後躲。啞巴左看右看,確定鞭炮是迎接自己的,昂首闊步走進大門。花季喜上眉梢,見了啞巴雙手捧上一杯熱茶。
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湮沒了花季的嗔怪,等鞭炮平息了,啞巴聽她說,“我爸呢?趕緊把平反的文件給他看看。”
桃汛拆封了幾包茶點,提示他們,“先別打擾他,讓他在房間裏安靜安靜,他太激動了。”
這時,門口放炮的鞋匠進來了,花季說,“姐夫,你喝茶吧。”
尾隨的小女孩說,“我也要喝茶。”
桃汛衝著丈夫就是一頓訓斥,“叫你割雞你割哪裏去了?還好意思坐這裏喝茶。”
鞋匠咕咚吞下半杯茶,好像吞下的是白幹,蒼白的臉馬上紅了。“你不是叫我放炮嘛?”
“放炮?”桃汛將冷盤往桌上一墩,拉長臉說,“你一串鞭炮放半天,就是火藥也發明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