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世外桃源(1 / 1)

桃源是一種絢麗而充滿魅力的所在,到過閩西桃源的人,都說那是天底下最養眼的地方。

站在桃源洞山頂極目遠眺,層層疊疊的山巒向天地間的交彙處鋪展,像波浪起伏的綢緞。收回目光,你會發現整個桃源盆地被無邊無際的、粉紅色的花雲所環繞。春風拂過,飄飛的花瓣彩霞那樣徐徐湧動,撒落在小城的上空。

這就是閩粵贛著名的“水蜜桃之鄉”,山地水蜜桃園幾萬畝,鮮桃暢銷江南。這麼說吧,隻要到了桃源,小學生都能寫出抒情散文,文盲也會畫出最美的風景。

桃花街是桃源市最拿得出手的繁華街道,深不可測的市政府、耀武揚威的國稅大樓、趾高氣揚的金融中心、財大氣粗的金葉大廈,以及威嚴的法院、讓人敬畏的公安局、頭頂大鍋頭的廣播電視局、嚇人的消防隊,都氣宇軒昂地排列在桃花街,給外地人瞧瞧,桃源市雖然是縣級市,比一般的縣城還是牛逼多了。

難道桃花街就完美無缺嗎?不,文化館磚木結構的兩層小樓,就是桃花街這件鮮亮西裝的醜陋補丁,用城建局長的話說,“文化館是桃花街現代化建設的最大敗筆。”被城建局長視為枕邊蚊子、碗中蒼蠅的文化館,曆任市長無不欲拆之而後快,但雞立鶴群的破敗小樓始終巋然不動,這要歸功於一個叫黃慎的古人。

據文化館的張思發考證,清代康乾年間“揚州八怪”之一的黃慎,早年向汀州畫家上官周學藝,桃源與汀州一江之隔,黃慎多次經過桃源,跟桃源畫家畢欣是拜把兄弟,在桃源留下了丹青墨跡,包括山水、人物、花鳥條幅。《伏生授經圖》、《商山四皓圖》等以曆史故事為題材的人物,用筆工整、設色細膩,很有上官周的畫風。跟蒲鬆齡一樣,黃慎背了一輩子四書五經也沒撈個師長旅長幹幹,窮得叮當響,靠賣畫買米砍肉,晚年回故鄉寧化定居後,還三天兩頭來桃源蹭飯局。文化館這幢小樓古時候叫“觀桃閣”,意思是站在樓上可以觀望到遠山的桃花,正是畫家畢欣的故居。

這些說法桃源市一般的文化人都耳熟能詳,不足為奇。讓人稱奇的是,張思發寫出了論文,說黃慎就是在觀桃閣跟上官周學畫、在觀桃閣跟畢欣切磋畫藝的。白紙黑字的文章收進《桃源文史資料》,成為文化館舊樓與黃慎有關聯的鐵證。

文化館的另一個幹部謝軍甚至拿出物證,說他收藏有黃慎的一張叫《采桃圖》的人物畫,筆墨豪放,衣紋勾勒多用書法筆法,味道古樸,表現出獨特的個人風格。在桃源市引起轟動的是,這張《采桃圖》的落款赫然寫著“觀桃閣”。

如今,文化館冷落到一種程度,就剩陳館長孤家寡人坐在藤椅上拉二胡。館長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館長,二胡是一把走調的舊二胡,藤椅是一張瘸腿的破藤椅,一束陽光從報紙糊裱的窗縫打在陳館長陶醉的胖臉上,那個悲慘的場景呀,真讓人以為回到了萬惡的舊社會。

文化館本來有三個半人,除了陳館長,還有年富力強的謝軍和即將退休的老張。怎麼叫三個半呢?會計是圖書館過來兼的,隻能算半個。

先說謝軍。謝軍年過四十,早就盼著陳館長下台取而代之,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來了文化局的一紙空文,宣布他為文化下鄉工作組組長。館長也不過是個“屁”股級,組長更是狗聞臭屁空歡喜。謝軍氣得三天以煙代飯,整一條乘風煙抽完才有了主意:還是要在專業上有所作為。他對自己說,去他娘的屁股館長,老子要重新拿起畫筆搞創作,畫了半輩子的老虎該突破突破了。目前,謝軍家裏養了三隻貓,用於臨摹老虎的不同形態。

至於老張就別提了,可以說,提到張思發三個字,陳館長的腦袋比孫悟空被念了緊箍咒還要疼。見了老張,陳館長能躲則躲,實在躲不了就裝醉。原因很簡單,老張來文化館永遠隻有一件事:找陳館長報銷藥費。那麼,老張到底有什麼病呢?這樣提問,老張就無法回答了。應該問老張哪裏沒有病,老張會呲起牙說,“牙好胃口就好,”再拍拍褲襠說,“上麵會咬不算福,上麵會咬下麵會搞才幸福。”除了牙齒和褲襠裏的那玩意兒,老張從頭到腳都是病:脂溢性皮炎、鼻竇炎、咽喉炎、肩周炎、腰椎盤突出、痣瘡、關節炎、香港腳。更嚴重的是晚上老睡不著,夢多,心裏亂得慌。

你看看,我們陳館長有多少苦惱無處訴說,錢沒錢人沒人,這個館長可怎麼當喲?好在有一把舊二胡可以用來傾訴浩渺的心事,假如二胡說不完陳館長的痛苦,他還有消愁的一招:找幾個老哥兒們殺狗,兩碗老酒下肚,什麼錢呀人呀,全扯蛋到九霄雲外去了。

陳館長就想,文化館要是來一個女孩子就好了,女孩子心思簡單、做事細致,小鳥依人,想飛也飛不高。比如師專的花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