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佑蕭寺,花如雪(1 / 1)

初春的陽光清透而溫軟,一瞬間從天際傾瀉。而那深深的山林之中,再也掩不住的一抹新綠,映出一片盎然生機。

偌大的古刹香寺便隱於這高高的雁尾山上,隻隱隱在些許枝椏掩映中窺得幾片紅磚綠瓦。

此刻那身著雪白袈裟的方丈正靜靜盤坐在天王殿的蒲團上,雙目微閉,隱隱幾條年輪般的皺紋深深印刻在他臉上,長須盡白。

“方丈師傅,皓國此刻又大批舉兵來襲,蕭國幾座邊境小城已被鯨吞。”那聲音軟軟的,卻透著不容忽視的肅然,那方丈身旁的蒲團上,赫然盤坐著一個七歲大小的孩子,眉目幾許清朗,雪緞錦服,紫線繡圖,腰垂玉佩,厚底官靴上的泥土昭示著他是自山下徒步而來。

“阿彌陀佛。”方丈低吟佛號,“施主,正所謂繁華過眼去,隨風片片掃不盡。施主尚年幼,此等家國大事,施主切莫妄言。”

“哧----------”

不知何處傳來低低的笑聲。那錦服的孩子抬頭,見那雕梁之上,赫然臥著另一個與他一般大小的孩子,身上的衣服辨不得顏色,手中握著一隻油膩膩的雞腿,大口嚼著,一張臉不知是被灰塵還是油汙抹花,唯有那雙眸,如同夜空寒星般熠熠發亮。

他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輕輕一躍,腳尖正好點在殿中央那笑臉彌勒佛的頭頂,引得一旁的小沙彌一陣驚呼。隨後他手中已啃盡的雞腿骨隨手一甩便打到了西邊一位天王的臉上,又滴溜溜地滾落開來。

他一俯身,腳尖點過那彌勒佛翹起的肚皮借力,輕輕落在方丈與那錦服男孩麵前。旁邊的小沙彌一擁而上,將他製住。

“佛門清淨之地豈容你隨意玷汙?”

那孩子似是有些不服氣,咬了咬嘴唇,朝身後努努嘴:“你們看彌勒佛也沒生氣啊,那不還笑著嗎?”

小沙彌們正欲發作,方丈卻喝住了他們。

“阿彌陀佛,這位小施主所言卻甚是。彌勒者,此言慈氏。由彼多修慈心,多入慈定,故言慈氏。倒是你們,已範嗔戒,還不快退下。”

幾個小沙彌也不過十來歲的年紀,相視一眼,隻好放開那孩子。方丈雙手合十:“小施主,可是自別音崖後門而入?”

“我也不知道,我是誤闖的。”那孩子提袖,胡亂抹了抹嘴上的油汙,“你們寺裏的雞腿倒是不錯,挺香的。”

“敝寺?”方丈望了他一眼,忽然明白了什麼,“相癡,相嗔,相貪,相愚,隨我去後院。”

“是。“四個小沙彌應道,隨著方丈一並離去。

轉眼間,偌大的天王殿中,便隻剩下那名盤坐的錦服孩子與那一身衣服辨不出顏色的孩子。

“喂,你要嗎?”那孩子又從袖中摸出一隻金燦燦的雞翅,遞到他麵前晃了晃。

“佛門清淨之地,菩薩麵前,禁食葷。”錦服男孩正襟危坐的樣子在他眼中卻好笑至極:“怕什麼,他們去收拾後院那家夥了,誰叫那家夥隻讓給我一隻雞腿和一隻雞翅,明顯不夠封口費麼。”

錦服孩子卻無異色,墨染的眸連轉也不轉向他。

“非晚-------------”

那孩子本還想說什麼,聽到這聲音卻慌了,忙將雞翅塞進錦服男孩手中:“不用謝我啦,後會有期。”

轉眼間已不見了蹤影。錦服男孩垂眸看了看手中油膩膩的雞翅,那白玉般的手指染滿了油漬。

而佑蕭寺最大的一座佛殿,大雄寶殿之上,赫然立著一名紅衣勝火的女子,青絲在風中披散著,膚若凝脂,眉目婉轉傳情,唇若春日柔瓣,一雙白玉耳墜輕輕晃著,清麗卻別有一番嫵媚。

眼見那髒乎乎的小泥球從另一座佛殿中急急奔來,她輕輕一笑,輕紗飛揚間,她已翩翩落在那孩子麵前。

“非晚,跑哪兒去了?姐姐們還等你回春風得意樓呢。”女子嗔道,提袖擦去那孩子臉上的油漬灰塵。

“煙姨,我有東西給你。”他仰起頭笑著,露出一口明晃晃的小白牙。“哦?什麼?”被喚作煙姨的女子執著地擦著他臉上的汙漬。

“呐。”他從懷裏摸啊摸,摸了許久才摸出一隻髒兮兮的雞爪子,遞給煙姨。“這個……”煙姨愣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哭笑不得,“非晚怎麼把這個給煙姨?”“抓錢的。”他,或許是她,不由分說便把雞爪子塞她手裏。勉強擦淨的臉上一雙清冽如水的杏眸就那麼眼巴巴地望著她,讓她不忍拒絕。(孩子,你不是說你隻拿了一雞腿已雞翅嗎?這雞爪子……)

“還是非晚最懂煙姨的心啊。”煙姨捏捏她的臉,將她抱起來,一大一小兩人臉上掛著“你懂我也懂”的笑。

而後院某個禪房裏,驚天動地的殺豬般的嚎叫一聲比一聲慘烈,間或有著斷斷續續咬牙切齒的咒罵:

“…俞非晚!…你…不得…不得好死---------啊-----------”

寺外,一樹梨花的花瓣被震落了幾片,悠悠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