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逐鹿侯(1 / 2)

夜色深濃,候府的廳內人聲鼎沸,樂師歌女的靡靡之音、賓客推盤接飲交談逗笑的呼喝聲交雜呼應,端的一派熱鬧景象,絲毫感覺不到深秋的清冷,也無人注意到冷雨已靜靜地飄落,敲在房頂屋簷上,又被廳內的歡聲笑語所掩蓋。宴上那個坐在最上首,眾捧星捧月一般的男子,滿麵笑意接受眾賓客的奉承敬酒。身旁一右一左兩個嬌美年輕的小妾,似軟骨無力一般地枕在他的胳膊上,純美的葡萄酒一杯接一杯地送到他的唇邊。他雖是年近四旬,卻氣度非凡。頭頂那純金鑲玉的高冠在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更為他增添一份貴氣。一身玄色的綿緞禮袍勾勒出近乎完美的體形,胸前金絲繡成的猛虎栩栩生威。

大韶帝國以龍為至尊,而金虎則是整個帝國僅次於皇室金龍的象征。隻要是大韶國的人,隻一看那隻金虎就能認出此人便是剛剛平定南昭之亂,以軍功受封“逐鹿候”的江霆。單是“逐鹿”二字便可看出此人在朝中的地位。今夜正是為慶祝封候而設的宴,宴上更是聚集了當今朝廷所有的高官貴胄。能得攀得逐鹿候的門庭,乃是天底下最大的榮耀。

而與此截然相反的是候府後園的一方名為“梅心苑”小院裏卻是漆黑而清冷,與前廳仿若兩個世界。深秋的雨陰柔而纏mian,落在梅心苑的池塘裏叮呼作響,似是玉女的素手輕柔地彈奏著樂章。隱約中傳來孩子的嗚咽聲,攪亂了雨的旋律。池塘邊上一是座二層小樓,隱在夜色中看不清模樣,隻有二樓臥房半掩的木窗內透出慘淡的光亮。冷風灌室,木窗在吱呀吱呀聲中搖晃不止。一個九歲的小女孩伏在床沿邊嗚嗚地低泣,晶瑩的淚珠兒從她烏黑圓潤的大眼睛裏滾出,滑過粉嫩的臉頰滴在一隻白皙卻瘦如枯枝的大手上。大手無力地屈顫了幾下後抬起來,輕輕地撫去女孩臉上的淚。

“乖孩子,莫……莫哭……咳咳……咳咳咳……”一句話還未說完,便是一陣急促的咳嗽聲。床上的中年女子蜷縮著身子,捂著帕子使勁地咳,似乎心肺都快要從她那急促伏動的胸腔內咳出來一般。

小女孩止了哭聲,伸出小小的手一下下地拍著女子的背部,極力地想替她撫平氣息。可是女子卻是越咳越厲害,原本蒼白似紙的麵容頃刻間凝上了一層不正常的緋紅。

小女孩急了,眼淚落得更凶,抽泣著道:“娘我去給你叫郎中。今天我聽府裏的下人說他打仗回來了,我去求他給你找郎中!”女孩正要走,卻被她的娘一把拉住,極力地壓下咳嗽,艱難地阻止道:“不要找他,娘不想見他……咳咳……”

“為什麼呀娘?他千不好萬不好,但能給你找郎中,郎中來了您的病就能好了。”

可是她的娘卻搖了搖頭,臉色憔悴的像一張紙,似乎輕輕一碰便要碎了,強打著精神道:“沒有用的,娘已經不成了。離憂你都九歲了,半大的人兒,已經長大了,日後娘不在你身旁要懂得照顧自己。”

小女孩攀上chuang,縮在娘的身邊嚶嚶地抽泣著道:“娘您會沒事的,我要您永遠陪在我身邊。”

她顫著纖指撫過女兒的淚痕,而一直壓抑著的淚卻是再也忍不住洶湧而出。此刻她多想再抱抱相依為命的女兒,但大限將至連半分力氣也使不出來,她澀聲道:“離憂,答應娘……不要……不要恨你爹。咳咳……咳咳……”

離憂驀地從抬起頭,淚水迷蒙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滿了恨意:“我不!那個壞人不是我爹!他娶了那麼多姨娘,從來不關心我們,娘病了他也不來看,我恨死那個人了!”

女子心頭一陣撕痛,上一輩的恩恩怨怨結成了密密的網,剪不斷,理還亂,要如何向孩子解釋?女子咳了幾聲後,長歎一聲,顫聲道:“不要……不要恨他……是娘……都是娘對不起你爹……你還……還小……大人的事你……你不明白……”

“娘你剛才還說我長大了,為什麼現在又說我小?”

女子嘴唇顫抖了兩下,隻覺得喉頭像是被什麼堵住了,再也回答不出女兒的話來。噙著淚的眼眸漸漸失去了閃彩。在意識彌留的最後一瞬,卻已是思緒萬千,一生的過往頃刻間已在腦中過了個遍,唰唰地舞劍聲在耳邊響起,朦朧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似乎又見雪花漫天,滿世晶瑩,紅梅樹下,那個白衫長劍的男子唰唰地舞劍,身姿輕盈晃如似仙人,劍風掃過,紅梅簌簌地落了一地。她的嘴唇輕輕地扯出了一抹微弱的笑意,眼睛慢慢地合上。握帕的手無聲地垂落,雪白的帕子搖搖晃晃地飄落在地上,帕上那殷紅的血跡似怒放的紅梅一般嬌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