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體陡然下沉。
冰冷的海水從四麵壓過來。葉雁痕感到體內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燥熱。這種燥熱強烈地試圖通過每一個毛孔抗擊無窮無盡的寒。而,這漫無邊際的寒像狂風熄滅微弱的燭火一樣,將她卷入一個黑暗、陰冷的深淵。
沒有呼吸,沒有思考,甚至連知覺都在隨著急遽的下沉逐漸消失。生命從未變得如此沉重。葉雁痕強迫大腦發出微弱的指令,但就連平日敏捷的四肢都毫無反應。
隻有下沉。
突然,一種比海水更冷的物體插入了她的右腳掌,鑽心的痛使她本已麻木的心髒又突突地跳動,求生的強烈欲望瞬間變得那樣勢不可擋。她猛地張開嘴,海水瘋狂地灌入。她滿滿地喝了一口,使盡全身力氣緊閉了嘴,右腿用力一蹬,左腿借勢猛地劃動……
疼痛更加深入。但她終於憑借雙腿的配合擺脫了下沉和刺入腳掌的鐵器,身體開始上浮。
她像遊魚一樣刺破水麵。
將口中的海水噴出的一刹那,她聽到自己的喘息聲震顫了整個海麵。
海麵是如此平靜。
月亮慘白的臉像一個巨大的輪盤,就吊在她的頭頂上方。海麵平滑如鏡,空闊遼遠,沒有一絲聲音,隻有一塊腐朽的木板靜靜地向她漂來。
她撲上去抓住了它。她從那塊寬大的腐木上聞到了一種柴油的味道。這種味道讓她感到,生命,從未如此真實地存在過。
她長舒了口氣,隨著木板靜靜地漂浮。
現在她惟一的念頭,就是乞求這塊木板將她帶回岸上。她要活下去,無論尊貴卑賤!
身後似乎有什麼在響。
她吃力地劃水,轉身。
她看到了一具浮屍。
一具女屍。一具抱著嬰兒的女屍。月光正照在女屍的臉上,蓬亂的頭發貼在她蒼白的臉頰上,兩隻死魚一樣的眼睛怒睜著,醬紫色的嘴唇向外翻卷,露出白森森的牙。那牙咬得太緊,致使她的腮幫扭曲變形。夾在她左臂彎裏的孩子,如果不是那一張與母親的麵孔同樣蒼白的小臉,一定會被當成一個熟睡的嬰兒。
浮屍慢慢地向葉雁痕逼近。
巨大的恐懼讓她眩暈。幸好,浮屍在她前麵兩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
沒等葉雁痕有任何喘息,浮屍的身後“咕咚”一聲,冒起了兩個巨大的水泡。眨眼之間,女浮屍的身後又多了兩具浮屍。
當葉雁痕要憑借月光去辨別新出現的兩具浮屍時,寧靜的海麵紛紛冒起奇大的水泡,一具接著一具的浮屍破水而出,像電腦特技一樣,瞬間鋪滿了她的視野……
葉雁痕終於叫出聲來。她奮力扭轉身子,拚命劃水。
但她看到了更為恐怖的場麵——
一望無際的浮屍浸泡在血紅色的海水裏,仿佛一直延伸到月亮照不到的地方。每一具浮屍的麵容都是那樣慘白,每一雙死魚般的眼睛,都在汩汩流血。黑紅的血淌過猙獰的麵頰,落在海麵上,將海水染成暗紅……
葉雁痕隻覺得四肢僵硬。她本能地呼喊著一個名字——“浚航……”
她覺得自己的呼喊讓所有的浮屍都晃動了一下。
然後她就看見一張英俊的男人的臉從木板下鑽了出來。
然後她就看見月亮像一個移動的燈籠從天上飄下來,耀眼的強光使她能看清那個男人臉上細密的皺紋。皺紋上方那雙原本呆滯的眼睛,突然轉動起來,並瞬間蓄滿了淚,漫出眼眶,流到臉上。但這淚淌過他那高聳的顴骨的一刹那,就變成了血……
一隻大手伸出水麵,輕易地奪走了她的木板。
另一隻大手舉起一個巨大的舵盤,砸向她的頭頂。葉雁痕想喊,但她的整個身體正在猛烈地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