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窩囊人生 第一章 唾麵自幹(1 / 3)

外邊下起了小雨,光潔明亮的大理石地麵被來往的人踩得比街上的路麵還要髒。

孟曉白麻利地將合把的百元大鈔打捆封條、蓋好個人名戳,無聊地坐在窗口望著屋外發呆,他的胳脯腿兒有些酸痛,還困得要命,應該是得了熱傷風。同屋的幾個小子都是怕熱不怕冷的,冷氣開得太大,一出了這屋簡直就是冬天和夏天的區別,唉!想不感冒也難。

門被推開,一個粗粗壯壯、五十多歲的男人衝了進來,他穿著件無袖汗衫,手裏提著一個大塑料瓶子,走到窗口前“嗵”地一聲將塑料瓶子往櫃台上一墩,然後從屁股兜裏摸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條往櫃台上一啪,大聲嚷道:“我交罰款!”

孟曉白略有些呆滯的目光正隨著塑料瓶中泡得失去了顏色的茶葉上下起伏,聽到這一聲大喝,便刷地一下移到那張皺皺巴巴的紙條上,然後很苦惱地皺了皺眉,指了指那隻大手旁的一個小牌子,上邊工工整整地打印著一行黑體字:“交罰款的同誌請到馬路斜對麵儲蓄所去交,謝謝!”

說起這張字條,雖然隻是短短一行字,卻是幾易其稿,第一次打印的是:“交罰款的同誌請到對麵!”在N次被人痛罵對麵是這間銀行的玻璃幕牆之後,孟曉白便改成了“交罰款的同誌請到馬路對麵去交!”又在N次被人痛罵馬路對麵是一家複印社之後,便改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那個男人看了一眼小牌子,怒氣衝衝地說:“你這不是銀行麼?為什麼要我到對麵去交?”

咦?要發火?孟曉白的屁股好象裝了彈簧,嗖地一下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臉上立刻掛上一絲讒媚的笑容,伸手向斜對麵一指:“大爺,您瞧,那間儲蓄所並不遠,你出門過了馬路,右走三十米就是。我這兒是出納櫃台,是對公窗口,所以不收罰款!”

那人聽了憤怒地一揚脖子,指著孟曉白說:“你少跟我扯淡,什麼叫對公窗口?”

孟曉白陪笑說道:“對公窗口就是對企業客戶服務的,我們這裏因為儲蓄所離得近,沒有開設對私......也就是個人業務櫃台”。

那人聽了又是重重地一拍櫃台,嚷嚷著:“什麼狗屁對公對私的?你們是國家機關不是?是為人民服務的不是?怎麼就不想著多照顧我們老百姓的不方便呢?眼看著馬上你們就下班了,我再去那兒排隊,還來得及嗎?為啥這兒不開對我們個人的窗口,叫我們來了就能辦上?我今天再不交就過期了你知不知道?你們銀行那麼多錢都貪到個人腰包裏去啦?”

對於這連珠炮似的責問,孟曉白處變不驚地道:“大爺,首先呢,我們不是國家機關,隻有中國人民銀行才是國家機關。我們是企業,和工廠一樣,要盈利才有工資發的,這成本也不能不考慮不是?

銀行的錢是多,可那都是大家夥的存款,我們要付利息的,我們收進來幹什麼呢?是要放貸款的,可要是貸款收不回來,那我們就慘了,但是存款就不同,啥時候我們也不能欠存款人的錢呀?離著這麼近,再開儲蓄櫃台,那是資源浪費啊,您要是做買賣也不能這麼虧本對吧?

再說了,咱中國還沒發達到人人用支票的地步,隻要用現金的人多,那肯定到哪家銀行都得排上一陣呀,如果櫃員比顧客都多,誰有那閑錢養活他們呀?”

“去你媽的,你個小兔崽子,你教訓我呐?我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都多!你們虧了?你們一個個乳嗅未幹,離開學校才幾年?一個個坐在這裏邊掙得比我們多去啦,你們一個個人模狗樣的......”那人已勃然大怒了。

孟曉白長長籲了口氣,嘴角一歪,掛上了一個淺淺的笑容,如釋重負地坐回椅子上,一言不發地任那人越罵越是不堪。他的眼角輕輕一挑,嗯!監視器就在頭頂上,再看看牆上的電子鍾,16:55分,唉!看來這人還是不著急交罰款呀,罵吧,繼續罵!再過五分鍾......

孟曉白的風度絕對無可挑剔,根本就已到了唾麵自幹的地步,曾經有個女孩兒說他的眼神蔫壞,嘴角一歪輕輕抿起來笑時有種梁朝偉的感覺。但是你如果現在看到他的笑容,一定找不出一絲梁朝偉的味道,那絕對是一種謙恭的、卑微的、甚至有點癡傻的笑容,叫你絕對挑不出一點毛病。

內側會計櫃台的會計主管老於聽到了外邊的叫罵聲,微微歎了口氣,搔了搔半禿的頭頂,埋下頭去繼續看著報表,裝作什麼也沒有聽到的樣子。孟曉白和他是同學,六年前一同分到了這家銀行,那時孟曉白遠比他風光,全市金融係統大比武電腦錄入、點鈔、珠算三項全能冠軍,全國百強之一的儲蓄所所長,可謂前途無量。

可惜,就因為一張假鈔毀了他的前程。三年前,一個在本行開戶的房屋開發公司,由於現金用量大,常常違規在對公窗口和對私窗口周轉大量現金,由於是本行的大戶,行裏也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有一天這家企業的出納人員來交款時裏邊發現一張假幣,被櫃員檢查發現,那個企業的小出納陪著笑說了半天,孟曉白就是不肯把假幣還給她,為怕她找行裏關係密切的外勤人員說情,孟曉白還當著她的麵在假幣上蓋上了“假幣戳”。

這一來可是捅了馬蜂窩,那個很漂亮的小出納當場大罵不止,那張漂亮的小嘴裏居然迸出那麼多難聽的話,讓孟曉白也一時目瞪口呆。

事情並未就此了結,此後孟曉白的投訴接連不斷,上級不斷詰問,要求支行解決此事,於是支行領導要求他公開向那位企業出納賠禮道歉,並賠償那位小姐一百元錢,當然,這錢是要由行裏出的。

孟曉白當時聽了白晰的臉龐頓時漲得通紅,自已按章做事,做錯了什麼?罵不還口也就算了,還要向她賠禮道歉?自已手下那十幾個櫃員都看著自已呢,這種事也做得出來?

要求收繳假幣時偉大意義說了不知凡已,怎麼一碰上存款大戶這些原則就可以不堅持了?背叛!他心裏有一種被出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