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茹一直擔心會有不妙的下文。果不其然,芊芊跟人家約會了幾次就斷了音訊。碰巧這位蘭茹的上司是個死心眼,不停撥電話發郵件不說,還經常拿蘭茹撒氣,比如強要她約芊芊出來否則就克扣她的考評績效。蘭茹最後隻好離職了事。這人對芊芊的追求還是一直沒斷過。
蘭茹對這件事一直保持緘默,芊芊曾經試圖解釋,但每次剛剛開個頭就總是被蘭茹把話題岔過去。到最後大家都以為蘭茹對這件事不在意了,芊芊才作罷。
不想今天本來好好的玩笑話,最後卻以道德教誨收場,大家都有點尷尬。也不能說蘭茹有什麼不對,可是芊芊並不是不在乎蘭茹的感受,這樣舊話重提實在太那個。若是爭執起來也沒頭沒腦,沒個誰是誰非。
Eva現在覺得自己變透明是個好事情,她一邊同情那個在朋友身旁不知如何是好的自己,一邊飄到房間外透氣。
“我們總是會不經意想起自認為已經忘記的事情。”
Eva沒回頭,但她知道陰魂不散的聲音會跟來,於是她這次先開口。
“自以為忘記的緣由往往是——壓抑。”
“是啊,因為非工作原因辭職,一定讓蘭茹不爽。可是芊芊對異性交往的作風一向如此,她也是無意為之。蘭茹除了自認倒黴碰上這麼個上司,還能說什麼?”Eva回答。
“這並不代表問題的解決。”想了一下,Eva又說。
“這隻是一個心裏麵小疙瘩的通過言語泄露事件,而很多壓抑的不經意爆發會有更嚴重的後果。”
這個觀點Eva是認同的,她記起一個以前讀過弗羅伊德的相關作品裏的更為極端的案例:
弗羅伊德的一位年輕女病人的一隻手臂麻痹,無法正常活動。但當弗羅伊德仔細檢查過後,他發現病人的手臂神經、肌肉都一切正常,在生理上完全沒有問題。
在跟病人溝通的過程中,弗羅伊德了解了這個女孩子的故事——
作為獨生女的她,母親早早故去,父親因為身體殘疾不能生活自理。她早已到了婚戀的年齡,但囿於社會輿論她隻能保持獨身來照顧父親。
終於有一天一個年輕人跟她求婚,她猶豫再三還是回絕了。而恰恰當她跟愛人斷絕往來時,她的手臂也不能夠正常活動了。
弗羅伊德推斷她自己,她的潛意識讓自己的手臂廢掉。女孩無力去解決自己跟愛人共度一生的願望與必須照顧父親這個事實的衝突,魚與熊掌不能並存的時候,她開始痛恨照顧父親的生活。這種負麵的情緒她一直在努力的壓抑而無視它的存在——直到這種心理的壓抑變成了表現在手臂上的怪病。——這個解決方案很公平,既然她沒辦法跟愛人遠走高飛,手臂的行動障礙也讓她不能夠照顧父親了。
“要小心成為自己的奴隸,原來最牢固的監牢是自己。”
Eva自言自語。
“我們的潛意識用壓抑和逃避代替麵對,是我們淪為奴隸的根本原因。”
“但是我們並不是有意去壓抑自己的,”Eva說“我了解蘭茹,她知道芊芊對待異性的態度私底下還是很嚴肅的,她寧願辭職也要保護芊芊是出於善意而非壓抑。”
“你是指剛才的言語泄露事件麼?”聲音回答“單就蘭茹來說,她並不是逃避和壓抑對芊芊的不滿,而是她對於自己處於上司和朋友的夾縫中的無助。”
“是的,”Eva讚同“她對於芊芊的憤怒才是一種逃避。還好沒有到那麼極端,不然蘭茹會不會也手臂動不了什麼的!”
“其實,心靈的印記都會不知不覺在我們的肌體上表現出來。你不覺得蘭茹的肩頸部位總是不很舒展麼?她的肩膀總是下沉很厲害,整個人看起來不放鬆?”
“是哦,”Eva回想起自己經常提醒蘭茹挺起胸來,但是蘭茹過不了一會就又是老樣子了。“我一直以為她是小時候幹很多重活才那樣的。”
“我們怎麼才可以逃離潛意識,不做奴隸?”問題又來了。
“潛意識不是我們的監牢,它是為了保護我們而來的。它就是你自己,你需要做的,就是跟自己有良好的溝通。”
為了生存和更好的物質生活,每個人都在社會中打拚。人們不停地給自己這樣那樣的定義,就好像是自己的一個又一個麵具。慢慢地,外在的自己和潛意識塑造的自己,似乎成為了兩個人。不過看起來潛意識的力量更強大一些,我們往往會在不經意的時候把自己的真實暴露,不管我們曾經怎樣地試圖掩飾。避免跟潛意識背道而馳的解決方案就是要傾聽自己。不停地卸下自己的麵具,不停地探求自我, Eva意識到,這是一條應該終其一生探索的道路。
這廂,關於與異性交往的道德討論沒有維持太長時間,芊芊的一句“沒有經曆就沒有發言權”令蘭茹無可反駁。而生性謹慎的蘭茹也不可能像默默一樣跟芊芊針鋒相對,結果是——她和Eva出去散步找默默。默默短信說自己已經在海邊溜達很久了,要大家來一起租快艇吹海風。
其實芊芊早就沒了睡意,但是又拉不下麵子跟了朋友去,借口還沒睡夠自己留在房間。透明的Eva過來到她近旁,輕輕坐在床沿。
“你就是不願意輸,對吧,芊芊。”Eva微笑,她知道好朋友聽不到她的話。
“如果你能意識到,你不認輸的個性傷了自己也傷了別人,也許會開心些。”Eva接著說。
“那你們為什麼還把我當朋友?”芊芊幽幽地。
Eva很奇怪芊芊能聽到自己的話。
“我知道那天晚上我不應該招惹蘭茹的上司。”芊芊接著說“那陣子我很恐慌,很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有男人喜歡。”
“於是就拚命證明自己女性的魅力?”Eva接口。
“是啊,有人追求,說明我還有價值。”芊芊一直都把不自信都掩蓋在豪華外在之下,婚姻失敗後更加如此。
“每個party我都是最出眾的,為什麼他會選最平凡的女人來背叛我?”沒等Eva搭腔,芊芊兀自說下去,“我是個好妻子。大家都知道,我芊芊總是最棒的。為了他,我練了一手好廚藝,我不相信會輸給誰啊!”
“你有沒有想過你老公要什麼?他會不會要一個永遠不願意輸的老婆?”
Eva苦笑。
“他有我還不夠嗎?”芊芊豎起眉毛。
“……”
“你在跟誰說話啊?”默默忽然進來。
“沒什麼,在,在講電話。”芊芊被撞到自言自語,很不好意思,連忙拿起手機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