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大旱，一朝甘霖。本以為歸來之時，可以看見老百姓們歡欣鼓舞、拍手稱慶的場麵，可是誰都料想不到，僅僅是離開了兩天，回來時他們再看見的，竟是一座死城！死城！死沈！！！一行人匆匆趕到城關口，目力所及到處是橫七豎八的屍體，還有那是寒人膽魄的詭暗幽深，呼嘯的北風撕扯著，仿佛要將黃土鋪成的道路平地拔起，天是暗的，地是暗的，前麵是暗的，左右也都是暗的，滿目滿眼的幽暗裹挾中，竟似有千百道陰影在不住搖動，彌漫的鬼霧好似從冥河之畔吹來的寒戾風息，一片淒清衰頹，催人欲下，昔日清明熙攘的縣城街道，如今已變成了陰氣森森的修羅鬼獄！“怎會這樣？怎麽會這樣？為什麽城裏的人全死了！誰幹的！！！”重傷的三初，不知從哪裏突然生出力量，站在城門口朝天狂吼。沒有人回應，隻有天空中點點寒鴉，聲聲哀鳴。一陣寒風吹來，刺人的冰涼直鑽進骨子裏，染紅霞禁不住縮了縮頸子，咬著粉唇不發一語。即使是跟著爹爹從小見慣各種大場麵、又聽小姑姑說起過修仙界中無數慘絕人寰的故舊軼聞，可是當親眼目睹這等“全城倒斃”“無人生還”的淒厲場景時，素來自認膽大包天、無所懼怯的她也不禁心頭顫凜。“不，不可能，不可能一下子死掉這麽多人，一定是有什麽古怪，我進去看看！”三初不顧傷重，提著柴刀要往裏去。“且慢。”老神醫一把拉住了他。“城裏去不得了。”“為什麽？”“全城百姓突然暴斃，你想會是什麽原因？”他神色凝重，蒼老的眼中卻和眾人一樣，難掩驚愕，但語氣卻明顯沈著許多。三初愣了一愣，旋道：“是屠城？不，江南太平久矣，境內又無外族蠻夷盤踞，不可能有人──難道是瘟疫？也不對，就是突發瘟疫，這也才兩天時間……莫非是惡靈作又或妖獸做亂……還是引出了什麽厲鬼精怪……”“快看，有活人！”眼尖的小浮生忽然叫道。三初、染紅霞同時側目，果見城門口的倒斃的死屍堆裏，依稀還有一個人。在動。三初先一步衝了過去，扶起尚有氣息的那人，一看竟是朱大挺。“朱捕頭！”“三……三初……”奄奄一息的朱捕頭看見是他，不知從哪裏突然生出來的力氣，一把揪住三初的胳膊，嘶聲道，“快、快走，城裏不能多留，不能，快走，晚了……晚了就……來不及……了……”“朱捕頭，到底是怎麽回事？何以這一城百姓，兩天之內死個精光？”染紅霞跟著便到，咋呼呼地打斷問。“染……染大小姐……我們……我們……”朱大挺剛一開口，鮮血便從嘴邊溢出來，竟是深黑色，如同淤血一般。“我們什麽？什麽啊？你快說呀！”染紅霞急的連連催促。還是三初急中生智，低囑：“快些拿你的靈藥出來，給朱捕頭……”話未落，老神醫走了過來，蹲下兩指一搭，緩緩搖頭。無救！“大小姐，不……不用管我了……”朱大挺知己命在頃刻，虛弱地道，“你們……你們快走……走吧……走的越遠越好，瀘縣……”“朱捕頭，縣城到底怎麽了？”三初急道。“昨日……昨日傍晚，陶老掌櫃把大小姐賒……賒……把大小姐好心送給窮苦百姓們的……羊……運來了……聽說是染大小姐……要買，臨縣販羊的商人……剛巧、剛巧是染家……的生意，就讓陶掌櫃……讓他帶了一千頭回來……”他一直說羊，染紅霞猛地一醒，跳腳問：“喂，你們不是吃了本大小姐施舍給屁民……吃了那些羊，才全部中毒的……”“噗！”朱大挺一口烏血吐出來，差點噴了她一身，染紅霞倒是沒對一個將死之人動怒，一旁老神醫卻盯著他吐出來的黑血，白眉漸漸收緊。“是……大小姐……英明……一猜即中……”“那些羊……陶掌櫃說……既然有千隻之多，那……縣裏邊每個人都能……分上一口，剛巧……昨晚天降甘霖，舉城歡騰，我們便……殺羊歡祝，可是誰知道……喝了羊湯……我們……我們一個個都……吐著血倒下……幾千條人命啊，就這麽……全、全……噗！”又是一口黑血噴出，氣息漸漸微弱。染紅霞愣在那兒，仿佛朱大挺的話讓他遭受了巨大的創擊一般，眼神空洞，目光呆滯，耳聽地空中陣陣烏鴉的揪叫，伴隨著城裏時時若有若無的鬼哭人嚎，她心底一片混沌，紛亂如麻，喃喃道：“不、不可能的……我們染家的羊……怎麽可能吃了會……會死……羊裏邊怎會有毒的……”“不是毒，是蠱靈，寄宿在橫骨慝屍裏的蠱靈。”老神醫的語調直線沈落，視線仍是凝著那灘黑血。“橫骨慝屍？昆西臨閬密境、木闐族人死後化成的橫骨慝屍？”染紅霞怔道。“對。”“不可能！臨閬據此千裏之遙，木闐族人更是隔世而居，怎、怎會……”“老朽知道，傳說中殺人於無形、連佛道儒三家的至上修真者也不敢輕覷的木闐蠱靈本不該出現在這裏，但，朱捕頭吐出的烏血中確實便有！”“啊，染大小姐──我想起來了。”朱大挺猛地睜眼，“我們……熬羊湯的時候，用的是城西頭……那口沒幹的三眼老井……有兩個形貌特異的人路過……他們……一定是他們做了手腳，才……”“什麽樣的兩個人？”老神醫竟搶著問。“一個披著……披著皮革的壯漢，一個……瘦高……穿白裳的……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不是本地人……他們……”“他們去哪了？”染紅霞急不可耐地抽出鞭子。“往……往城北去了，兩個人……好像是……是……是要往……”朱大挺勉力張口，聲音卻漸漸低落，終不可聞。“朱捕頭，朱捕頭！”三初連喚數聲，卻再無回應，一直強撐忍著痛楚，直到告訴完他們真相的朱大挺就這麽闔眼而去，來不及感傷，突然瞥見一旁地上，朱大挺臨終前拚盡最後力氣，用手指寫下的五個字。城北，老樹坡。──正是小浮生家的那棟破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