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獨自一人坐在草原的一個斜坡上,抱著他的十方追命槍,注視著廣闊夜空上的一個點。
身後不遠處就是妖族大營。即將開戰了,大家都明白這一點,所以今晚,那裏可說是熱鬧非常。但隻有一人似乎並沒有被這種氣氛所感染。若非如此,他也不會一個人跑到這裏來。
明天……或許——不,一定就會和曾經的那些朋友們兵戈相向了吧?
無聲歎了口氣,垂下頭去。
那個人,她也會出現嗎?也可能是坐在她的神座上,等著我們妖族的大軍一路攻打到天門吧……
不管怎麼樣,我都一定要——
無聲右手緊緊握拳。他的心裏,似乎有什麼被點燃了一般。
“神王昏庸無道,暴虐至極,天下各族遭其苦難,受其欺辱!若此時再不起事,我們將永無出頭之日!無聲,你來幫我好不好?事成之後,這天下便也有你一半!”
千百年前的那一天,女孩目光炯炯地看著無聲,隻等著他做出肯定的回答。
而無聲也沒有讓她失望。
“我當然會!”
女孩的臉上,綻放出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謝謝你,無聲!果然你對我最好了!”
看著女孩那因興奮而漲紅的臉頰,那美麗可人的姿態,無聲不禁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天下的一半?不……自己要的應該隻是——
“呃——”
無聲踉蹌著向後退去,栽倒在天門柱旁,用迷茫而痛苦的眼神看著當初的女孩,如今她已經帶上了神王冠冕。然而她的臉上卻再也沒有了當初的那種天真的表情,她隻是冷冷地看著跪倒在那裏的無聲,麵對著他那張因疼痛而蒼白的麵容上露出的不解神情。
無聲捂住側腹處的那個汨汨流血的傷口,那是被女孩手上的那柄名為“五帝之首”的神劍刺傷的,刻著撕裂的咒印,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你……為、為什麼?”
無聲用顫抖的聲音問道。
他不明白,他當然不明白。為了女孩那時一句聽似戲言的話語,他們花去了幾百年的時間,一名少年神將和一名仙女,兩人就這麼一步一步走上了神壇,率領著新的神界大軍掀起了一場改變整個神天下的革命!最終,他們終於將原本盡失人心的神王趕出了天門。但是,當女孩戴上了那象征著新任神王的冠冕時,為何她卻——
“為、什、麼?”
女孩倒提著那柄“五帝之首”,輕輕地念叨了一聲,似乎覺得無聲的話很可笑一般。
“無聲,你沒有想過嗎?打敗了神王之後,這神界,這天下,究竟歸誰所有?”
“什、什麼?那種事情——”
“是啊是啊,那種事情~~”
女孩露出了一個笑容,但可怕的是,她的眼眸之中卻並沒有絲毫笑意。
“無聲的話肯定會這麼說呢,‘我不想要什麼天下,全部都給你就好了’對不對?”
無聲臉上的表情更加迷茫了。
“你……既然知道,為何——”
“但是啊,口頭上說出來的話是沒用的。”
女孩臉上的笑容在瞬間完全消失了。
“就算你不想要,難道別人不想要嗎?”
她指著遠處的神兵營。
“這幾百年來,我們統領的神兵已有三十萬之眾,若非如此,也沒有機會把那個渣滓神王趕下去。但是啊……”
女孩的聲音突然轉了一個調兒。
“三十萬……其中我的玄女、天音兩部卻隻有六萬人,就算是加上原來神王的投降兵將也不過隻有十餘萬,而聽你號令的兵眾卻有二十萬之多!”
女孩的眼神放回了無聲的身上,她冷冷地問道:
“你說,要我如何才能相信你呢?”
不等無聲作出回答,她就迅速地一轉身,朝著三清神壇上最高處的那象征著一切的王座走去。
“就算你不反我,隻怕你的部下也會逼著你反我。就算你現在不想反我,那麼等到以後呢?一百年、兩百年……你總有一天會覺得,我不配坐在那裏。總有一天,你會像我們當年一樣,產生反叛的想法。無論是仙也好妖也好,甚至是那些卑微的人類,多少年來,這種事情發生過無數次!”
她終於走到了階梯的盡頭。那張王座,隻要她伸出手去,便可輕而易舉地觸碰到。
“無聲……”
她緩緩地轉過身來。
“不是每件事情,都可以隻憑著一廂情願的想法去做的。若有來世,我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
她終於在無聲絕望的目光之中,坐到了那張統禦一切,號令天下的神王寶座上!
“今吾神王宣令!原神界大將軍無聲,因對吾神王圖謀不軌,有意反叛,判其斬刑!若敢反抗,則處其就地正法!”
直到已經擁有至高無上權力的少女用無比的威嚴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無聲心中那僅存的一點點希望,終於完全破碎!
無聲不記得自己是怎樣逃出天門的了。他的那片記憶似乎成了一片空白區,唯一的印象就是奔跑,還有用手中的十方追命槍掃開一切擋在他身前的障礙!他怒吼著將槍刃插入一個又一個兵卒的身體裏,聽著他們的慘嚎,而他們很可能在幾天前還和自己一起浴血奮戰過!他自己的身上,也被無數神兵利器劃破,血花漫天飛舞,似乎將圍繞著神界的祥雲都染成了深紅色!或許他曾經的部下對他放了水,不然的話,他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萬軍包圍之中衝出去的。最後,傷痕累累的他終於失去了意識,墜落在下界的一片荒涼的山脈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悠悠醒來之時,麵前坐著的那個和藹可親的老人正笑眯眯地看著他,他問的第一句話是:“你要喝水嗎?”
而無聲的回答則是:
“請殺了我吧。”
老人輕輕挑了挑眉毛,然後,他拿起了手旁染血的匕首。
無聲最終是沒有死掉。
不僅如此,他還成為了老人的義子,成為了一個妖族中人。
老人的真名叫做黎,是青丘九尾國主,萬妖之王。
老人的那柄匕首便是曾經飲萬人之血的嗜血鬼兵——九轉修羅斬,其煞氣之重,甚至就連“五帝之首”在無聲身上留下的撕裂咒印都無法抵禦,被輕而易舉地破除掉。可惜無聲身上的傷口恐怕是一輩子都好不了了。
無聲感覺自己的經曆就好像是做了一個荒誕的夢,曾經與他一起謀劃天下的人對他痛下殺手,而救他的卻是令以前的神將無聲深惡痛絕的妖族。
“你不擔心我會殺了你?”一次,他看著自己的義父,青丘國主黎問道。
“殺了我?”黎老頭瞥了他一眼,然後嘿嘿笑了起來。
“會叫的天狗不咬妖怪!給我記住了,要是真想殺了我,下次應該用偷襲的!”
“你——”聽對方把自己比作“天狗”,無聲的脾氣本能地就要發作。
但是——
“砰!”
義父大人一腳把無聲踹到門外。
“你那點兒功夫,就算真是想偷襲老夫也還差了幾百年呢!昨天教給你的口訣背了沒有?!若是今天一會兒還練不出一絲妖氣,老夫就要再取你一瓶血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