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富士山,而是一座不知道名字的山,還有河流……”
“沒關係的,不管你感受到什麼,都盡管說出來吧。無論多小的事情,也許你說著說著,就會變成恢複記憶的重要線索呢。”
“我想,那是個自然景色很美的地方,好像有大片大片的綠色,無邊無際的感覺。”
“也許那是青葉丘初中呢,那個學校周圍,有某座有特色的山或者有某條河,比如,在一片廣袤的自然美景中,學校坐落其中?”
“我還沒想那麼遠。”他使勁按著太陽穴,但腦海裏並沒有浮現出更多的畫麵。
“今天就到這裏吧。要是努力過頭了,說不定會產生反效果的。”她看著他苦惱的樣子,同情地安慰道。
“還有,我怕黑。晚上一個人的時候,就會一直哆嗦,怎麼也停不下來。”他雙手抱住頭。突然又開始顫抖了起來。
第二天,他們兩人去了神田。
前一天的調查沒有成果,這一次決定:直接去剪報上提到的同學會聯絡地點看看。
根據剪報的內容,幹事的聯係地址,在千代田區神田鍛冶町。
O縣鬆井町町立青葉丘初中,七四屆畢業生(班主任:脅阪俊一郎老師)同學會,將於四月上甸召開,為此,正在製作同學名錄。
聯係地址:東京都千代田區神田鍛冶町3-X-X-501。
青葉丘初中七四級同學會事務局。
“同學會事務局什麼的,也太誇張了吧?”在靖國大道位於須田町的十字路口,等待紅綠燈的時候,塚本由美子說道,前麵高架鐵路上,正巧開過一輛中央線的橙色電車。
“一般同學會的通知上,都會留下電話號碼,這上麵沒有電話,也讓人感覺很奇怪啊。”
“可能是用了某個公司的地址吧,要是大家都打電話來,就會影響工作了。”
“要是這樣,找個比較閑的人當幹事,不就好了嘛。隻能寫信聯係,真麻煩啊。”
信號燈變了,她繼續開車。這一帶小型樓房非常密集,不管哪棟樓,都被各種小公司占得滿滿的。在偏離大路的地方,也許是受泡沫經濟崩潰的影響,有大片土地開發了之後,卻並沒有在上麵蓋樓,荒廢在那裏,被附近住戶當成停車場。
塚本由美子看見一處可以停車的地方,就把車開了進去。
他們兩人很快就找到了同學會事務局,那是一棟麵向大路的、又窄又高的五層樓房,側麵外牆上,可以看到一道道裂縫,所以,這棟樓肯定有些年頭了。一層是一家立飲式咖啡廳,二層和三層都屬於一家小額信貸公司。
能載客六人的老電梯上升時,發出陣陣誇張的巨響,速度卻很慢。到達五樓時,電梯停了下來,門卻沒有立刻打開。
“這個地方太古怪了,真是這裏嗎?”
“要不要回去?”
“別傻了,好不容易找到這裏,怎麼能打退堂鼓呢!”
電梯“咣當”一聲,搖晃了一下,門開了。兩人麵前是一個貌似事務所的地方,油漆剝落的鐵門上,寫著“神田私人信箱”幾個字。
“什麼呀,這是個私人信箱啊。”由美子愣住了。
“這是什麼意思?”
“簡單點來說,就是用來收不方便,寄到自己家的東西的信箱。比如不想讓妻子知道的秘密信件,或是通過郵昀買的、一些不可告人的東西,收取這些東西的時候,這個信箱就很方便了。”
“你知道得真清楚啊!……”男子讚歎地望著塚本由美子。
“這些都是常識啊!……”
“話說回來,同學會的通知,竟然放在這種地方接收,這個幹事,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呀。”
“他也許很忙,經常不在家;或者他有個很厲害的老婆,總之有很多不能跟外人講的理由。不是嗎?好了,我們還是先進去看看吧。”
由美子敲了敲門,沒有回應。她試著轉動了一下門把手,沒費勁門就擰開了,這裏好像可以隨便進出。
前台掛了個脾子,上麵寫著“有事請按鈴”,她按了一下鈴。很快,一個看起來很和藹的中年男人出現了。
“你好,歡迎光臨,請問是要入會嗎?”
“不……不是要入會,我們想打聽一些事情。”由美子把那份剪報,從手提袋裏拿出來。他把一切都交給由美子去處理。
“我們想去這上麵寫的地方,然後就找到了這裏。”
那名負責人顯得有些失望,他接過剪報:“哦?……”他把眼鏡推上頭頂,又把剪報拿遠了一些,仔細看著上麵的文宇,“確實是這裏的地址,那你們有什麼事嗎?”
“我們想和這個同學會事務局的人取得聯係,可以嗎?”
“當然可以,你把信寄到這裏,事務局的人收到信,就會和你聯係的。”
“我們有急事想找這個人,你能不能把他的電話告訴我們呢?”
“啊,這可不行啊!……”負責人斷然拒絕。
“為什麼?……”
“客戶的隱私,是不能夠隨便外泄的,他的電話我可不能告訴別人,這涉及公司的信用問題啊。”
“可是情況非常緊急,也許還牽扯到人命。即使這麼嚴重也不行嗎?”
“不管有什麼事,不行就是不行。也許警察來了,或許還可以透露一下。”負責人搖搖頭,完全不肯通融。
“而且,這種私人信箱,本就是為那些不方便使用自家信箱的人設立的。要是泄露了他們的個人信息,那這個東西,也就沒有用處了;如果公司的信用喪失,我們也就沒有生意可做了呀。”
“我明白了!……”由美子放棄了繼續懇求對方,“那麼,我換個問題好了,大概有多少人,在這裏登記入會了呢?”
“這個啊,大概有兩百多人吧。”負責人似乎放鬆了一些戒備,“我們收取一定的保管費,客戶可以自由使用這些私人信箱。”
“有用假名的人嗎?”
“這個我想是有的吧。不過,隻要按時交納保管費的話,我們也不會去追查客戶的情況,因為我們的生意,就是建立在雙方信任的基礎上的。”
“客戶的長相,你大致都記得嗎?”
“也許不是每個人都記得很清楚,但幹我們這一行的,一般看到上門的客人,都能認出是不是我們的老主顧。”
“那麼!……這位男士你有印象嗎?”由美子突然轉身,指著站在旁邊的他問道,“你隻要告訴我,這個人是不是你們的客戶就行了,可以嗎?”
負責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好像他是一件待價而沾的商品。他感到血往上湧。負責人毫不客氣地,盯著看了一會兒他的臉,然後搖了搖頭說:“嗯,我對這位先生沒有印象。”
“那他有沒有可能,是這裏的客戶呢?”
“不敢說絕對沒這個可能。因為也有客戶本人不來,隻有代理人出麵的情況。”
這時,入口的門開了,一位三十來歲、白領打扮的男人走了進來。他向負責人出示了一下證件,然後接過一把鑰匙,進了屋裏的另一個門。
“就像你剛才看到的,大家都是以這種方式,使用自己的私人信箱的。”
過了一會兒,那位客戶拿著一個小包裹走出來,交了鑰匙就離開了。
“原來如此。這個東西是這麼用的呀!……”由美子有幾分驚訝地小聲說道。
“也有很多白領女性,在悄悄地用這個呢。”負責人說,“請問,還有別的事嗎?”他準備就此結束這段對話了。
“啊,不好意思,還有最後一件事。”
由美子仍然不肯善罷甘休。
“我想給這個同學會事務局的人,留下一條信息,可以嗎?”
“嗯,這沒有問題。”
塚本由美子從包裏拿出便簽紙,寫下“迫切想了解同學會的具體情況,請立刻與我聯係”,然後把他現在用的名宇“鈴木宏”,和他的聯係方式寫在後麵。寫完,她把紙對折,放進一個牛皮紙信封裏,交給了負責人。
“剩下的,就隻要等著對方聯係我們了!……”由美子在他耳邊低聲說。
(過去)
(工作日誌摘要)——五月七日
今天從東京來了一個轉校生,似乎是因為在東京的學校裏受了欺負,才轉到這裏來的。我和他父親談過話之後,決定對他被欺負這件事盡量保密。
秋葉拓磨從豬血事件的刺激中,漸漸恢複了過來,最近變得開朗多了。
我到青葉丘初中工作,正好一個月了,我逐漸習慣了這所學校,也慢慢摸到了和學生們友好相處的門道。但很多時候,我都感覺到:混蛋,這不過是一種表麵的平靜,至於水麵下正醞釀著怎樣的波瀾,這我就不知道了。
其中一件事情,就是班級長秋葉拓磨,所遭遇的那起事件。無論我怎麼勸,他就是不肯開口,後來他終於肯開口了,但我覺得他說的並不是真話,他說有人把一桶豬血,放在他的過道上,他不小心把桶踢翻了,濺了一身。
事件當事人都是未成年人,警察也懶得繼續深入調查,所以,這件事連同殺豬事件一起,都成了未解之謎。
久保村四人組還是老樣子,讓人一看就心裏不舒服。我總覺得,他們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正秘密策劃著什麼陰謀。我盡量抽時間,找其他學生談話,但他們的反應,除了沉默不語,就是一臉恐懼,大概他們覺得,如果說了什麼信息,就會遭到報複吧。
在這種狀況下,班裏迎來了一名轉校生,我心裏緊張得不得了。這個學生是從東京轉過來的。據說他在那邊被欺負得很厲害,因此拒絕去上學了。他在這裏和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
為了讓轉校生盡快適應學校環境,我決定拉攏一下班級長秋葉拓磨。雖然那起豬血事件最終不了了之,但我感覺秋葉拓磨,比以前開朗了許多;而且,給他布置一些工作,也許可以轉移他的注意力,這樣對他也好。
不過在這之前,還是要從那個姓足立的轉校生,來到學校的那天早晨說起。當時他被父親領著,一臉緊張地走進教員室,據說他父親在東京一家製藥公司工作。
“這是我的寶貝兒子,從今天開始,就要拜托諸位了,請多多關照。”
他父親輕輕捅了一下他的頭,他不情願地低頭鞠了一躬。
“好的,鄉下地方比較開闊,令郎一定會感到輕鬆舒暢的。”我們笑著說。
他個頭矮小,梳著留有劉海的男童頭,一副惴惴不安的樣子。原來如此,看到他的樣子,我就明白他為什麼會在以前的學校裏,被欺負得那麼慘了,眼光銳利的學生,一眼就能夠看出,他是那種好欺負的人吧。
“你要好好加油啊,我先回東京去了!……”
父親拍拍兒子的肩膀,就匆匆離開了,他怯生生地目送著父親的背影。上課鈴響了,我帶著他向教室走去。
“足立,一開始是最重要的,自我介紹的時候,如果顯得很害怕,就會被同學們看不起,記住我的話!”
“好的!……”他的聲音像蚊子叫一樣,這時剛好走到樓梯平台,我感覺畫像裏的首任校長,似乎別有深意地笑了一下。
“聲音太小了,足立,大聲說一遍吧!……”我鼓勵著他。
“好。”這次他回答得很清楚。
“對,隻要你努力就能做好,不是嗎?……請保持這個狀態!……”我說著拍了拍足立的肩膀,“深呼吸!……深呼吸就能讓心情平靜下來。”
他照著我說的做了,我第一次看到了他的笑容。
“還有,明天把頭發剪短一些。這也是學校的校規。”
打開教室的門,我先走了進去,他跟在後麵。和往常不同的是,我看到學生們的臉上,流露出好奇的表情……哦,原來這幫學生,也是有感情的啊。
“同學們,這是新轉來的足立同學。大家要好好相處。”
我讓足立做了一番自我介紹,他大聲流暢地說完了。他被安排在班級長秋葉拓磨的後麵,盡量遠離久保村雅之。即使按照名單順序①,這樣做也沒有問題。
①此處指按照姓氏的日語發音推序。“秋葉”和“足立”的首宇母都是“ぁ”。這是日語字母中的第一個,所以,他們兩人的名字被排在最前麵。
一周過去了,足立每天都來上學,也沒有被欺負。他在東京的時候,雖然拒絕去學校,但那段時間,好像一直在家裏堅持自學,所以,並沒有出現跟不上學習進度的情況;不僅如此,上課提問到他的時候,他也能對答如流,有些秋葉拓磨都回答不上來的問題,也難不倒他。我感到一貫死氣沉沉的班級,也發生了一些變化。
要是我沒做那件傻事就好了……
啊,為什麼我要做那樣的事呢?隻能說是我過於急躁的緣故,雖然當時我也是為他著想。
足立轉來的第二周,周一放學後,我留下班級長秋葉拓磨和副班級長辻村瞳,準備一起聊聊近期班裏的情況。秋葉已經從打擊中恢複過來,變得更加開朗,今天的小會,也有為他打氣的目的;辻村鱅是個體育全能、頭腦聰慧的學生,在女學生裏,她的個子是最高的,連水手服都掩蓋不住她修長優美的體態,如果她脫下水手服、換上便裝,再化化妝的話,肯定會被當成成熟女性。她有一雙大眼睛,雙眼皮,五官輪廓清晰,一頭短發梳成中分的發型。
“班裏的情況怎麼樣?一切都正常吧?”我讓他們坐在我麵前,開始了談話,
“我覺得各方麵都步人正軌了。是吧,秋葉君?”辻村瞳朝秋葉露出一個微笑,
“是的,我也覺得很好。”秋葉拓磨在辻村的注視下,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足立也過得不錯吧?”
“是的,他已經和同學們打成一片了。”秋葉班長說道。
“這樣啊,那太好了!”我打心眼裏鬆了口氣,大概就是在這個時候,我開始疏忽了。
“一開始我非常擔心,他能不能適應呢。”
“老師,足立同學以前出過什麼事嗎?”秋葉驚訝地問。
“嗯,說實話!……他在東京的時候,曾經拒絕去學校,他在學校被別人欺負得很慘,所以,他就不願意上學了。他父親很擔心,覺得鄉下的學校氣氛比較寬鬆,於是就把他送到爺爺家來了。”
“是這樣啊。”辻村瞳理解地點點頭,“這麼說起來,他有時候確實會給人一種虛張聲勢的感覺。不過,我還是感覺他其實是個很老實的孩子。”她的口氣非常老成。